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正。
長安,大明宮,清思殿。
天子的挺身而出,挽救了護駕軍全軍覆沒的結局。
但護駕軍也因此而失去了背水一戰的鬥志,趙九郎雖然堅辭拒絕了鬼兵讓殿前護駕軍放下武器的要求,卻也不得不下令讓護駕軍主動讓出一條直通清思殿的道路。
柏夔並不擔心,清思院內,他們鬼兵擁有著絕對的人數優勢,足以將分列臺座兩側的護駕軍完成合圍,再加上護駕軍的身上或多或少地沾著黑斑汙漬——鬼兵隨時可以用一點小火種,將大唐天子跟前的最後精銳付之一炬。
柏夔領著十幾個鬼兵強橫地衝入殿內,這一個大殿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寬大,有十六根紅漆大柱矗立其間,上蟠虯龍。
儘管殿中金吾衛已受天子之命,不再做抵抗。但在人數並不佔優勢的殿中,柏夔不敢放鬆警惕,讓手下舉著弩機逼迫衛兵扔掉手中長槊,一名不情願照做的金吾兵馬上被射中了咽喉,倒地斃命。
柏夔一級一級地踏上清思殿階,距離御座愈來愈近……
殿階梯面烏黑髮亮,狀如雲邊,殿階扶手皆用檀木雕成彎曲龍形。
這也是柏夔第一次如此接近大唐天子。
那是一個身著赤金,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龍眉皓目,寬鼻窄頜,一雙八字鬍末端延伸至兩頰,幾與兩髯相接。即便只御極五載,流淌在骨血裡的威儀還是令他生出不凡氣度,以至此刻兇光畢露的柏夔逐漸逼近,竟也能鎮定心神,面無懼色。
“逆賊,站住!”
聽到這聲高亢呵斥,柏夔腳下未停,但眼神卻移向了天子身側一個瘦削挺立的身影。
監察御史周墀。
“此乃天子御前,安敢手持刀兵?”
方才伏下身去的兵士好似被周墀的勇氣點燃了被壓抑的怒火,猛然驚醒:亂黨首領近在眼前,如若將其就此斬殺,一切是否會有轉機?
這個想法似乎同時貫穿多人腦海,有的金吾兵重新伸手探向身旁長槊,試圖起身一搏。
十幾名鬼兵,紛紛試圖舉起弩機試圖彈壓。
正在這時,殿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弩弦擊發的聲音。
柏夔端著連弩,弩臂箭槽上少了一支弩箭。
周墀反應倒是很快,下意識地側身躲避,但一枚黑澄澄的弩箭還是直直地射穿了他的左肩頭,登時血花四濺。而且如此近距離的弩機衝力,讓周墀身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他的後腦勺磕在石英地面上,當場不省人事,且有鮮血從他的腦後滲出,染得石英地面一片暗紅。
但沒人有暇顧及生死未卜的周墀。
對死亡的恐懼席捲殿中,原本掀起騷亂的大殿再一次變得鴉雀無聲。金吾兵們蜷縮在地上,至於那些低階宮人和僕役婢女,更是攢成一團,在弩箭的威懾下瑟瑟發抖。
天子左右還站著的,現在僅剩戰戰兢兢的馬元贄。
“他媽的……”柏夔不耐煩地將連弩再次指向周墀,方才的那一擊失手,讓向來箭無虛發的他惱火得不行。
這一次,他瞄準的是腦門……
“住手!”
殿陛之間迴響的,是天子的一聲怒吼。
柏夔並未扣動懸刀,弩機望山卻仍舊同周墀的前額連成一線。柏夔饒有興味地望向了御座前不過兩紀之年的大唐天子,輕搖著腦袋:“很可惜,現在發號施令的,並不是您……”
對於柏夔的威脅,天子似乎並未慌亂,他深吸一口氣,腰身依舊挺得筆直,兩條赤金色綾羅寬袖垂於兩側。
如果說方才柏夔入殿後他始終一言不發,為的是保持著最後的尊嚴,但現在眼見挺身而出的臣子即將殞命,他再不能不置一詞。
“朕早已說過,將士群臣皆無罪!爾等有何訴求,朕就在此!何必訴諸殺戮?”
“訴諸殺戮?”
柏夔喉嚨裡傳來一聲冷哼,語氣裡不無嘲諷。他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掀掉面甲,步步緊逼,在距離天子五步遠處站定。這個距離,柏夔有充足的信心將天子一刀斃命,“方殺一穆慶臣,這又裝起了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