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初二刻。
長安,大明宮,清思殿。
這座清思殿坐落於清思院內,外圍長廊,內部深闊,因而命名以“清思”。殿前院內還有著一處蔚為寬闊的馬毬場,曾以籽油澆築,極其堅固。
往昔敬宗皇帝極為迷戀馬毬,為此而不上朝的日子比比皆是,常常一呆在清思殿就是一整天。甚至還對清思殿大加裝潢,在殿脊之上飾以三千片金箔。後來當今天子御極後,以其徽奢太過,便將其悉數拆下,收歸國庫。
為免此處行在暴露,殿中燃起的火燭甚少,皆置於地上。
天子端坐殿中,神識耗減,搖曳燭光照亮他的面無表情。
望著殿前臺座下寬闊覆雪的馬毬場,天子口中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不知是仍在哀傷穆慶臣的冤死,還是擔憂危機四伏的殿宇周遭。
即便馬元贄曾遣人四處收斂兵源,但到現在為止,偌大的清思殿內外,只有一百多人守衛而已,且來源不一,互不統領。天子不得已,只得下令讓金吾衛的校尉為行金吾衛中郎將,職介位於其餘諸軍校尉之上,從而統領守殿全軍。
行中郎將名叫趙九郎,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著薄荷葉,正陰沉著臉立於殿前。
馬元贄走到他身側,看了眼趙九郎的臉色,不解道:“趙將軍,你怎麼看上去……毫無連升數級的喜色?”
趙九郎看了馬元贄一眼,嘆氣連連:“俺這哪是升官?架火上烤罷了……”
“何、何出此言?”馬元贄一驚,自己派去募集兵源的龍武軍也在紛紛趕來的路上,清思院的防備應當萬無一失才對。
趙九郎緊握腰間佩刀的手心滿是細汗,清思院中,四方院落皆有院牆隔絕內外,可以藉此防守卻是沒錯,當時周墀讓天子步輦徑直來此的緣由便在此。
趙九郎抬手劃過清思院內,言簡意賅地給馬元贄解釋。院門處需有人把守,四處院牆每隔一段皆須有人守備,大殿四周自然是防守的重中之重,天子身側的精銳護衛更是少不得安排。四方下來,區區百人許的兵力,分散開來,已十分稀薄。
“但最大的問題……”趙九郎轉向面前橫著的這個寬敞的馬毬場,吐掉嘴裡的薄荷渣,又塞了片新的進去。
由於玄宗皇帝在藩時曾在一次馬毬比賽中衝撞了看臺,結果折了愛馬脖子,因而自那時起,長安城中全數馬毬場都不設看臺,四方光景,一覽無餘。
毫無遮擋的馬毬場,是弓弩手和騎兵的天堂,也是步卒們的夢魘。
不巧的是,他們這裡的兵士大多持槊佩刀,只是近戰的高手。
攏共算下來他們手裡只有五把弩機,十來匹馬還都是打馬毬的馬,敵人若來襲此處,能不能衝鋒都得畫個問號。而且如果賊人人均配有寸弩,此等開闊地一字排開衝鋒的騎兵,簡直就是排隊送死。
“就不能退至殿前的臺座之上防守?”馬元贄注意到臺座上還有些可藏身的石欄之類。
“戰場離聖人那麼近,馬公公就不怕流矢……”
趙九郎把“傷了聖尊”四個字藏了回去,馬元贄一點即明,若是天子有了什麼閃失,就算守住此處,以他們的職銜,也不用考慮明天了。
趙九郎苦笑一聲,末了道,說了這麼多,結論就一個,能不能活過今日,九對一,亂黨是九,他們是一。
馬元贄聽得脊背汗水涔涔而下,這可是真的要九死一生啊。
“不過馬公公也不必害怕,吾等還是有一項優勢的……”
“敢以教我!”
“適才天子移駕的決定屬實英明,內朝殿宇九曲迴轉,敵黨若無人領路,吾等行蹤並不那麼容易暴露……”趙九郎扶著刀柄寬慰道。
適才宮門處騰起的赤色濃煙趙九郎看得清楚,應該是煙丸吧……若不出意外,救駕的隊伍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只要亂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裡,聖人和他們……就都安全了。
馬元贄點著頭,安心了幾許。
直到清思院門口出現了兩名龍武軍的身影。
龍武軍身著漆色扎甲,內著赤紅軟衣,藉著殿前燃著的幾把松明火炬,看得分外清晰。
馬元贄一眼認出來這是自己先前派去內朝募集援軍的龍武軍,他眼前攸然一亮,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問道:
“援軍來了?!”
與此同時,十六王宅,潁王府。
離開暗渠,重回地面的潁王神色依舊凝重,對於領兵往安王府解圍的陸興,他並不放心。原因無他,方才潁王府這邊的戰鬥已經表明,這群鬼兵亂黨的戰力屬實太過強悍,僅憑縣兵,若人數不能形成碾壓,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