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初二刻。
長安,萬年縣,十六王宅,潁王府。
邵光站在暗渠入口對著黑逡逡的地下凝望半晌,有些猶豫地撇了撇嘴。
陌生暗渠中常設機關,況且此間不見五指,如若那個潁王在內部暗做埋伏,情況必為不妙。
宋皋看出了邵光的顧慮,連忙向邵光拱了拱手:“尊駕不必擔心,此暗渠盡頭已被老奴堵死,是死路一條,尊駕只需遣人去追便是。甕中之鱉,易如反掌。”
“不是說甕中之鱉嗎?”邵光看著宋皋“嘶”了一聲:“你為什麼不去追?”
為免對方起疑心,宋皋自嘲般地笑道:“老奴是斷了根的人,上陣拼殺實非老奴所能為。”
“況且,老奴不過為王將軍通風報信之人,誅殺藩王一事,與老奴無干……”
為讓邵光放心去追,宋皋又一五一十地將暗渠內部的構造以及潁王可能藏身之處細細講了一番,直到說得邵光都聽得煩了,才徹底罷休。
宋皋儘可能說得字斟句酌,他知道,如果他將暗渠說得太複雜,或是潁王身側的護衛數量太多,鬼兵極有可能會選擇不冒風險,原地靜候援兵。但如果把暗渠說得過於簡單,邵光領兵遁入暗渠人數太少,那就達不到他們原本的目的。
末了,邵光無奈,便典起身側二十餘人,燃起松明火炬,正要與自己一道依次進入暗渠。
宋皋忽而叫住他:“彼身側王府護衛十數人,盡皆精銳,二十人會不會……太少?”
“老子殺的就是精銳……”邵光頗為自信地冷笑一聲,轉身率先進入黑暗之中。
宋皋立在原地,下意識地揩去前額沁出的細汗。
他看得很清楚,邵光方才搭話時眼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懷疑……
在距離鬼兵所在後園百步許的韋妃靈堂,潁王已穿上了自己往昔往西苑狩獵所著的漆色扎甲。他腰佩橫刀,肩頭斜挎著一把雕龍長弓,這本是他遊獵時用得最稱手的兵器,不過射出的利箭瞄準的都是野獸之類,還從未在人身上用過。
李瀍連續數次深呼吸,以期讓自己稍有緊張的心境平復。
他們的計劃,本是讓宋皋偽裝作亂黨同謀,將鬼兵大部吸引至後園,詐稱潁王攜闔府人員遁入另一端早已堵死的暗渠,引誘鬼兵入暗渠追殺並不存在的目標。爾後宋皋趁機將暗渠入口關閉,潁王與梁唐臣領兵將王府內亂黨徹底肅清。
那處暗渠正是張翊均重返長安時同潁王重逢時所用的,後來因為被李商隱看穿,便已廢棄,本來興寧坊那邊已經堵死,十六宅這邊的入口原定明日毀掉,卻不曾想今日以此種方式被動用。
而暗渠入口第二次發出的銅齒咬合的震動,便是他們行動的訊號……
但現在暗渠早已開啟,時至現在那邊既沒傳來刀兵相接的鏗鏘,也遲遲未聞暗渠閉合的響動,整個計劃此刻如墮迷霧。
因此,李瀍遽然起身,神色凝重地做了決斷:他們不能再耽擱了,拖得越久,宋皋的處境越發危險。
他太清楚那處暗渠的深淺了,不出半盞茶的工夫,鬼兵再愚鈍也能發現暗渠裡短時間根本沒人來過的跡象。
“殿下……”梁唐臣從旁勸誡:“鬼兵既然都被宋皋引到後園了,府門口目測只留了一火人,可以趁此機會即刻逃出王府。眼下還未宵禁,出了十六宅,分頭行動混入人群,至少可保證暫時安全。”
潁王立時否決,滿面肅容:“宋皋還有四名槊兵還在後園,我們一走,相當於給他們判了死刑!”
“殿下!”梁唐臣如何不知他的提議意味著什麼,但他仍紅著眼睛,俯首力爭,說得一字一頓:“眼下危急關頭,走為上計啊!”
梁唐臣望著李瀍漸趨緊蹙的眉頭,接著道:“敵人有滿編一隊五十人,如果暗渠內的敵軍意識到中計,戰中回返,我們……定會寡不敵眾啊!”
就連王氏也從旁勸慰道:“梁阿伯所言不虛,後園虛實不明。若宋皋已然遇害,拼殺無益,再在王府逡巡逗留,只會凶多吉少……”
李瀍怔住,他知道,梁唐臣是個愛兵如子的傢伙,府院裡的護衛每一個都被梁唐臣視若己出,他能說出這句話,顯然他對己方的勝算已經做了判斷。而王氏又一向冷靜自若,條理明晰,她的態度,或多或少說明當前的局勢已然到了十分兇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