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午初。
長安,萬年縣,昌樂坊,穆府。
為了給他們留出足夠的工夫,張翊均和李商隱兩人馬不停蹄。兩匹高頭大馬洶洶上路,大街上本就因旬休、下雪而稀少的行人和肩輿紛紛讓路,唯恐衝撞。不過李商隱的騎術明顯較張翊均弱些,自始至終只能跟在張翊均後頭,幾次狼狽地伏在馬背上。
張翊均並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又一個錯誤……
但他足可以肯定的是,適才在丹鳳門望見的中使手中的白綾,絕不會是天子之意!
也許天子並未下令賜死穆慶臣,看相隨禁軍的陣勢,或許只是要去捉拿什麼人,但有人別有用心……
可是如果他算錯了呢?如果他們最終沒能救得了穆慶臣,反而給了亂黨可乘之機?抑或是“賜死”穆慶臣只是個聲東擊西的幌子,與此同時,在長安城的另一邊,亂黨已經悄然行動了呢?
張翊均抖了抖腦袋,將這些混亂的想法打消。
他已然做出了選擇,就要為此負責,中途變更,乃是大忌!
如此他們自城北趕往城南的十幾里路,竟奇蹟般地只用了不到二刻工夫,甚至將中使車駕甩在了身後。
不過現在留給他們的時間也只有半刻的工夫……
穆府的位置並不難找,此刻府門洞開,一眼望進去內裡不見僕役,許是都已逃散了。他們徑直牽馬入府。府內諸多院門宅門盡皆緊閉,唯有一間位於三進院的西廂房中,從窗紙後透來些燭光。
門扉只是虛掩,張翊均在門扉上輕拍一下,門便向內開了,隨後便聞一股檀香味飄了出來。
這間西廂房,竟是一處靈堂!
迎面便見內裡供奉著的神主,其上所寫名諱卻並不姓穆:故殿中侍御史廣平成君義之位。
李商隱探頭向廂房北側望過去,不由問道:“那是穆相公?”
張翊均順著李商隱的視線,果然見一人身著素衣,靜靜跪坐於廂房西側,閉目無言。面前一盞淡茶,微弱地騰著白汽,在他身側還放著一件整齊疊好的綾羅紫袍,其上壓著一枚金魚袋……
穆慶臣向他們二人這邊望過來,面上驚訝了一瞬,爾後又復歸平靜。
“二位是?”
張翊均快步趕過去,顧不得自我介紹,向穆慶臣匆匆施禮,說明來意,“中使須臾便至,還望相公迅速移步他處暫避!”
穆慶臣只是微微笑著,未有回應。
“相公?”李商隱趕忙趨進來,叉手下拜:“馬都為您準備好了,今日旬休,諸城門查驗鬆弛,現在走還來得及!”
穆慶臣徐徐起身,向張翊均和李商隱叉手一禮:“慶臣同二位雖素不相識,竟得搭救,慶臣沒齒難忘……”
張翊均劍眉蹙起,穆慶臣的語氣,並不像是要走的意思……
李商隱似乎還沒聽出來,他急道:“還顧這些禮數作甚?中使可馬上就要來了!”說完他便想去拉穆慶臣的衣袖,卻被張翊均抬手製止。
“翊均兄?”李商隱滿面愕然。
張翊均則凝眸望著穆慶臣良晌,似是讀出來了什麼:“難道您其實早已打定主意……並不準備走?”
“我命當絕與否,皆乃天意……”穆慶臣面容平靜,神色分外從容:“北司既然來尋穆某,若府中空無一人,豈不恰印證了他們的控告?畏罪潛逃?”
“可是……”
李商隱還欲爭辯,院宅外卻陡然傳來陣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魚弘志尖利的嗓音:“闔府搜查,任何角落縫隙,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過!”
糟了!
張翊均心下一沉,他沒想到中使竟然來的這般快,算下來從他們入府到現在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以中使的速度,必然中途快馬加鞭了。
難道中使得到了什麼訊息?讓他們加快了行動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