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初。
長安,長安縣,崇業坊,玄都觀。
李商隱大驚,自他同張翊均相識以來,還從未看到張翊均如此絕望的神情,他望著張翊均良久,心中竟有了說不出的痛楚。
“義山……要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李商隱頓了頓,右手搭在張翊均的肩頭,溫言道:“長安城太大,你我力量還是太小了,我們盡力了……”
張翊均默然不語,李商隱側過身去,回想起玄都觀中遍地的屍首,只覺恍如隔世……
數日前,這裡明明還是另一番光景啊!
案情查了這麼久,翊均兄幾次出生入死,現在距離真相僅差一步,鬼兵亂黨卻先他們一步動手了……
如果亂黨半個時辰前已朝大明宮而去,他們根本來不及通知京兆府以及宮城守備,何況根據他們先前的調查,亂黨中還有禁軍的影子,若是宮中禁軍相助,僅憑他們兩個,想阻止簡直是痴人說夢。
但是……
死了這麼多人,而兇手卻要逍遙法外,如其事成,亦可保富貴榮華,這是什麼世道?
真的要功虧一簣了嗎?
想到此,李商隱感到說不清的悲憤,他不由地緊握雙拳,眼窩陡然一陣酸澀,心中洶湧的滿是不甘。
十六郎啊十六郎,你明明在寬慰翊均兄,怎麼自己先忍不住了?
李商隱一抽鼻子,咽淚裝歡,接著道:“再、再說,倘若泰山將崩,十六宅中皆為皇子叔侄,亂黨若真從十六宅中另立新君,這大唐……難道就不是大唐了嗎?”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在寬慰張翊均,更像是在寬慰自己。
“唐祚飄搖,皇室更迭,”張翊均苦笑一下,深吸一口氣嘆道:“當今聖上若被亂黨弒殺,無論即位是誰,必將心狠手辣,天子手足難保……也終將禍及潁王。”
李商隱沉默了,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層……
張翊均一句一頓:“何況……新君說到底,也不過是北司的傀儡。東漢十常侍、黨錮之禍殷鑑不遠。若中央權力式微,藩鎮必將做大。”
張翊均看向關公廟外的紛飛風雪,他的雙眸中唯有濃濃的苦楚:“屆時只會兵交頻仍,生靈塗炭,唐將不唐!”
唐將不唐……李商隱怔住,半晌無言。
不是因為他在細思,而是他知道,張翊均說的沒錯。
在這大唐,賭上皇位的兵變,隨之而來的必將是一場腥風血雨,屆時受荼毒的終將是大唐百姓,沒人能夠獨善其身……
他們頭頂嗚咽著掠過幾只寒鴉,一如二人的心灰意冷。
突然,一聲如洪鐘般的語聲陡然傳入二人耳廓:“不是吧均兒?你這就準備放棄了?”
張翊均急忙衝出門廊,他循聲而望的那一刻,驚忡得脫口而出:“崔伯伯?!”
李商隱也連忙跟了出去,只見有一中年人立於廟外不遠,正面色冷峻地向這邊快步而來,其人雖大腹便便,但一雙明眸中泛有英氣,刷漆般的濃眉透著果決,身上披著的綾羅紫袍,以及腰間金魚袋,更是宣示著此人的身份。
而此人身後,內觀偏殿側廊內,竟源源不斷地跟來身披扎甲,手執長槊的衛兵!這身裝扮絕非坊內武侯,定是負責闔城防衛的兵士……
“崔、崔伯伯?”李商隱跟著重複,詫異道:“你們、你們難道認識?”
那人望向李商隱,躬身一禮,“在下新任京兆尹崔琯,受張四郎所託,聞得逆黨作亂,威脅聖上,此有暗渠,特領京兆府兵,勤王救駕!”
京兆府兵?勤王救駕?
李商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還沒反應過來,而且這這自稱崔琯的中年人方才是不是還提到了個名字?
“張四郎?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