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甲申,申初。
長安,長安縣,善和坊。
與前院相隔數進院落的廢祆祠別室內,柏夔佈滿血絲的雙眸圓瞪,眼角近乎要裂開,他目不轉睛地盯視著張翊均的雙眼,眼神好似在問“你竟是如何得知?”但卻良晌無言。
“平原郡王柏良器,”張翊均嘴角噙著微妙的笑意,神色傲然道:“年方二四既經大小六十餘戰,戰功赫赫,助名將李晟平定涇原兵變、朱泚之亂,獲封平原郡王,忠誠一生,累贈陝州大都督、司空……”張翊均適才所言,恰出自柏良器墓前神道碑上所言,透過柏夔聞聽後的反應,他已猜出了平原郡王與柏夔之間的關係。
“柏司空……翊均妄猜,”張翊均言語稍頓,毫無懼意地迎著柏夔的目光,一字一頓:“便是乃父……”
柏夔嘴唇微顫,激烈的目光有那麼一瞬軟了下去。而張翊均繼續向他丟擲言語陌刀:“翊均有一事不明,為何平原郡王之子,會選擇與‘鬼兵’亂黨同流合汙,圖謀不軌?”
這回換做柏夔默不作聲了……
“大唐……”張翊均接著道:“對乃父何薄之有……”
啪!
柏夔大臂一揮,狠狠地給了張翊均一耳光,讓張翊均隨後便嚐出口腔內冒出的濃濃血腥味。
“何薄之有?”柏夔惡狠狠地重複道,神色分外猙獰,爾後“呸”地啐了一口,兩道蠶眉糾纏在一起,他舉著鐵鍁子,看向別室對側把守的一名鬼兵,厲聲命令道:“把他的手給我綁在扶手上!”
見柏夔被激怒,張翊均知道自己距離查明此人動機越來越近了,他嘴角滲出一道鮮血,臉上笑意絲毫未減:“翊均此問,足下還未作答!難道平原郡王之子竟非信守承諾之人?”
柏夔俯下身去,將臉貼得與張翊均只有一寸的距離:“柏某隻許足下問,卻並未承諾要答!”
恰在此刻,從別室外突然走入一烏衣甲士,伏向柏夔耳側,低語了半晌,讓柏夔臉上難得地展露出了矍然之色。
“那群天殺的守捉郎!”柏夔咒罵道,轉而吩咐別室內的鬼兵即刻開拔,由後門出祠,他隨後便至。
其中一名鬼兵稍微有些顧慮地瞅了張翊均一眼,已經猜出些端倪的張翊均代為道出其他人的疑惑:“你不殺我?”
柏夔哼地冷笑一聲:“誰說不殺了?”
只見柏夔快步走到別室深處,他從懷中掏出一柄火摺子,嫻熟地擦燃,爾後奮力一吹,明亮的火苗照出他陰森森的神情。柏夔向自己身側堆疊的茅草一揚指,笑問道:“足下可知這堆茅草是幹什麼的?”
那堆茅草遠看去油光發亮,似乎澆有蓖麻油。不等張翊均有所反應,柏夔已將火摺子輕輕一拋,油火相逢,只一息便騰起烈焰,如金蛇游龍般將整堆茅草燃成熊熊篝火。
柏夔咯咯笑著,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分外猙獰,他跟在烏衣甲士的身後,從容離開。
張翊均恍然大悟,他剛被押送進這處別室時便隱隱覺得那堆茅草與整座祠堂格格不入,原來這群人早就想好了退路:以守捉郎在前院做警戒,他們在別室內對自己進行審訊,卻時刻做好撤退的打算,屆時如若位置暴露,也有守捉郎作為炮灰,他們只消一把火將整座廢祆祠付之一炬,對於官府來說,所有的證據、所有的線索,都將化為灰燼!
但儲存證據對張翊均來說太過奢侈了,他現在被雙手背後牢牢地纏縛在交椅上,腿腳完全使不上力,渾身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