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午初一刻。
長安,長安縣,西市北曲。
璇璣聞聲一愣,抬頭看去,只見方才說話的人唇角微挑,正向自己微微欠身叉手。他見璇璣並未有所反應,便又彬彬有禮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話,聲音甚是醇厚。
“不知公子可否許某在此小坐?”
這人說話風度翩翩,語末夾有胡音,似是漢胡混血。
璇璣混跡風月場多年,閱人無數的她能明顯聽出來此人語調中稍有做作的成分。不過看起來他深邃的褐色眼眸中並無惡意,璇璣也生怕這人在桌前站得久了,吸引來店內其他人不必要的目光,便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那人向璇璣叉手一禮致謝,爾後欣然在璇璣對首落座,旋即朝身後朗聲喚了句:“來二盅三勒漿!”胡姬聽了這聲招呼,馬上遠遠地應了聲。
璇璣對這人突然前來搭訕覺得不明所以,不禁雙眼在他身上多掃了掃:一身栗色翻領,鼻樑高聳,瞳孔與細眉皆為褐色,濃密的深色髭鬚像是一兩天沒修剪了,幾乎遮住了上唇,璇璣也因此一時道不出此人氣質是清秀還是粗獷。
‘這人到底是來幹嘛的?’璇璣滿腹疑問,轉而向其餘的桌位瞥了瞥,仍有些桌位上有空位可坐,為何此人偏偏要來這角落裡與自己拼桌?而且……他方才是不是管胡姬要了兩盅酒?他難道要請自己的客嗎?即便自己身著男服,這種搭訕方式也太拙劣了吧。
璇璣心裡想了很多,索性不在他身上著眼,清澈的雙目繼續緊盯著樓梯口。
這人見璇璣半晌不曾開口,便自顧自地自我介紹起來:“在下姓安,名守約。不知這位公子名諱?”說著,這自稱安守約的人便朝璇璣抱了抱拳。
帷帽輕輕一點,這便是璇璣全部的回應了。
安守約倒毫不自覺尷尬,趁著酒未上桌的空當,將這家酒肆好一通介紹。不過璇璣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始終啜著酪漿,目光越過安守約的肩頭望著仍舊無人的樓梯口,心裡漸生疑竇,自己在這裡坐了少說也有半盞茶工夫,為何那處樓梯口始終不見有人出入?莫不是自己適才真的跟丟了?
可是……他又能去哪兒呢?璇璣邊想邊又朝一樓的各桌望過去,確實不見那禁兵的身影。
或許還是上去看看才好……璇璣心下決心,正欲起身離席。
恰在此刻,適才的胡姬剛好笑臉盈盈地端著托盤走到近前,爾後將兩盅溫熱的三勒漿擺上了桌,還頗為會意地上了兩碟酒盞,將其中一盅向璇璣這邊推了推。
不過璇璣可高興不起來,她著急要上去一探究竟,可沒這個心思,忙學著男子的語氣,約略一沉聲道:“吾不飲酒。”
誰知安守約見對首終於有了反應,反而來了興致,將食指朝璇璣一擺,爽朗地抵掌而笑:“安某看得出來!”
安守約頓了頓,眼神稍滯,似在細細打量帷帽薄紗後的臉龐,讓璇璣不禁微微頷首,讓帷帽沿向下遮一遮。
安守約緩緩道:“安某適才只消一看,便覺公子氣質不凡,與此肆此境嘈雜喧鬧大相徑庭,不知安某可有殊榮,一聞尊駕名諱?”
璇璣終於被這人永無止境的聒噪弄得不耐煩了,這傢伙怎麼總問自己的名字?她瞪了安守約一眼:“足下究竟意欲何為?”無奈她隔著薄紗,聲音又平素被訓練得細聲細語,氣勢直接少了五分。
安守約被對首的“公子”這麼一兇,似是誤會了對方的想法,反而咯咯笑著,不知從何處掏出六爻,向璇璣攤開雙掌,開門見山道:“看公子生得眉清目秀,卻又獨身來此蜩螗羹沸的西市胡姬酒肆,不知是不是有些煩惱,安某素學《易經》,或可為公子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