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巳正。
長安,長安縣,光德坊。
璇璣出了張府,便聽到坊外西市的開市鼓聲咚咚。坊內的百姓鄉紳、頭插春勝的女眷、散居坊裡的待選吏員,此刻都蜂擁地往西市去,只為趕個早集,搶購些新添的貨品。
璇璣跟著人群來到中心十字街,正要登上自己來時租用的雙轅車,一襲玄青扎甲卻忽地與她擦肩而過。
那是一名身材壯碩的具甲兵士,腰懸縛索、障刀,頭纏黑巾。即便璇璣戴著帷帽,那人也要足足高出她一頭,正同樣順著人流徑直往西坊門而去。
烏衣玄甲,在長安往往都只有一類軍將才會穿著……
神策軍?
璇璣心疑道,現在時辰方過巳初,禁中朝參仍未結束,神策軍為何會此時現身於遠離大明宮的光德坊?莫不是前往京兆府宣諭的?可是又並不曾見任何其餘兵吏在側。單獨行動、通身具甲的禁兵可很是少見。
等一下……禁兵?
對了,璇璣驀地回想起來,翊均哥哥昨日曾說起,那殺害洛瑤的兇嫌,似乎也是神策禁軍……
為何防衛宮禁的禁軍這幾日會頻繁單獨現身外郭諸裡坊?莫非巧合?
璇璣心下蹊蹺,她將帷帽薄紗默默地拉了下來,向雙轅車的車伕交割了車費,便壓著步子順著人流悄悄跟在那兵士的身後。
不出所料,出得光德坊,這禁兵也隨著人群一齊入了人頭攢動的西市。
行至西市寬街,璇璣便進入了堪稱全長安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兩側一家挨一家皆是各色商鋪,幌子高高掛起,各色香料、琉璃、皮草、錦帛綢緞,可謂應有盡有。不少商鋪還都是臨街而開,前一刻目之所及皆為珠光寶氣,下一彈指就嗅到了撲鼻而來的脂粉濃香,再走兩步,還有腰肢曼妙的胡姬倚著粉牆向人招手,口中柔聲招呼著。
璇璣是萬年縣人,又是清倌,平日常居平康里。平康坊緊鄰的東市她很熟悉,常往幾處熟識的鋪子打幾支古色古香的木簪,但西市卻是她很少涉足之處,因此沿途周遭讓她看得甚是眼花繚亂。
那禁兵似乎無暇賞顧,始終步履穩健地徑直向北。璇璣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街上人多眼雜,璇璣好幾次差點被人群擠散,好在由於那禁兵身上的玄青扎甲,不少路人百姓見到皆敬而遠之,在那人身前形成一道天然的即便有人群相隔,也很是顯眼,不易跟丟。不知不覺,璇璣便發覺自己已跟到了西市北曲。
璇璣覺出來北曲與中曲、南曲的不同,這裡商鋪的屋頂與長安其他建築迥異:雜有胡風,頂平如臺,接旗連旌,遮天蔽日,日光一透過各色幌子照下來,映得璇璣身上時紅時紫。
璇璣想起來二媽媽曾向自己講起過,西市以前皆是胡商,後來數十年前,河西走廊被吐蕃人佔據,絲綢之路由此斷絕。而今長安城的胡商鋪子已遠遠不如開元全盛時那般熱鬧,卻也有些回紇汗國來的胡人來此經營絹馬貿易,想必這北曲便是那往昔輝煌的餘暉吧……
那禁兵忽地腳步一偏,向西側街巷拐去,璇璣急忙跟上。
這處街巷要比寬街人煙冷清幾許,璇璣眼見著那兵士在路中央左顧右盼了半晌,最後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神色匆匆地走到一家街右側的酒肆門前,身影隨後一閃消失在門廊內。
璇璣緩步走近了些,歪著腦袋凝望門臉前面懸有的一張木招牌有良晌,上面的圖案頗為古怪,下橫有新月,中置一圓盤,其上繪有曲尾,狀似烈焰,直衝雲天,三物皆為鉛白所繪,狀似某種璇璣從未見過的圖騰,在塗有烏漆的木招牌上頗為顯眼。
璇璣不由自言自語道:“胡姬酒肆?”
巳正一刻。
昌樂坊,穆相府。
王師文近來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