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甲申,醜初三刻。
長安,長安縣,善和坊。
在坊門處,潁王向坊衛出示了銀魚袋,並討要了提燈籠,坊衛們也不願多事,未對他們二人過多盤查,見到那魚袋銀光一閃後,衛兵便延門放行。
善和坊毗鄰皇城,又接朱雀大街,乃是城中一等一的上等地段,雖已入夜,但光看那坊內如花燈般懸起的鱗次櫛比的商鋪招牌,便能想象出白天人海的波濤洶湧。
李瀍和王氏二人騎馬沿寬街向南,月光和潁王手中燈籠是他們唯一的照明方式。他們一路上斂聲屏息,為免迎面撞上巡防金吾衛,讓胯下馬兒約略提速,不多時便趕至豁然開朗的中曲,在十字寬街處向東一拐入橫街。
善和坊同長安其餘各坊相似,中有十字寬街,北曲繁華南曲清冷,而他們所在的中曲正是這兩種景象的交界之處,南北對比白天甚是鮮明。
“丙巷,丙巷……”
李瀍憂心忡忡,口中喃喃地左顧右盼,兩側綿延的屋脊猶如脊獸。他心知時辰將至醜正,也正是趙歸真提起的那異響出現的時辰。
李瀍不是沒來過善和裡,但深夜的中曲著實與宵禁前大相徑庭,他只是印象裡隱約記得丙巷是一處無人問津的窄巷口,少有人煙,在寸土寸金的善和裡頗為鮮見,內裡或許是某人的私邸亦未可知。
王氏注目在一處門戶外拐出來的燈籠上,悄聲提醒道:“已經經過乙巷了……”
“有了!”李瀍向前揚指道,爾後輕輕勒住韁繩,“先在此下馬。”
他們將馬匹牽到距離巷口數十步遠的一處馬靠旁,儘可能地避人耳目。爾後李瀍將袍服的下襬塞到腰間,一手牽著王氏的手臂,一手提起方才在坊衛那裡要來的燈籠,快步轉入窄巷。
窄巷寬不過十步,內裡靜悄悄的,且一眼望不到盡頭。這條巷子往前百步許,視野稍稍開闊,形成一個寬約三十步的短街。窄巷與短街連線處左右,皆開有隻容一人透過的夾道,不知又通往何處。
街巷東側坐落著一處稍顯破敗的宅院,白壁紅瓦,正面立有一拱門,被製成李瀍和王氏從未見過的焰型,很是破舊,從剝落到地上的塊塊朱漆能看出來此宅廢棄頗有年頭了,形制與長安城中各大官邸寺廟迥異。
李瀍讓王氏先藏身於那西側的夾道內,他隨後躡腳摸了過去,此院宅拱門橫有一把沾滿鐵鏽的重鎖,不像是經常有人光顧的樣子。
“真是廢宅?”
李瀍沉思著,又稍靠後幾步,在這處宅院牆上細細打量半晌。
拱門四周鐫刻著三隻立在蓮花座上的駱駝雕像,背承圓盤,盤有薪火,兩側有鳥身人形祭司侍立,由於年代久遠,石雕上不少花紋被模糊得不成樣子。
李瀍注意到,這廢宅的屋簷用的瓦,飾漆雖有褪色,但藉著手中燈籠,能隱隱看出其往昔皆為朱赤之色,狀如火焰。
莫非是某間廢棄的胡祠堂?
大唐自從安史禍起後,中原的胡人或被同化,或逃往西域,數目急劇減少,城中遺留有的一些寺廟祠堂大多被拆毀充作公用,李瀍沒有想到,在這緊鄰皇城的裡坊內,竟還留有這麼一處被遺忘的場所。
李瀍又在宅院牆體上注目片刻,確認除卻翻牆而入外,並無其他方式進入廢宅後,便快步回到王氏所在的夾道內。
王氏問潁王可有發現些什麼,李瀍搖了搖頭,恰在此刻,從皇城方向傳來更鼓咚咚,臨街打更的木柝聲也默契地響起。
“醜正即至……”潁王輕聲道,他站在狹窄的夾道口處,望著那緊閉的拱形門,頓覺自己心跳漸速起來。
王氏視線隔著薄紗,越過潁王的肩頭。她豎耳聽去,竟敏銳地從陣陣鼓點聲中捕捉到了一絲古怪的悉悉索索的聲響,似是來自……他們方才趕來的方向!
“大王快把燈籠遮起來!”
潁王聽到這話,肩頭登時一顫,不及細想,連忙撤回身去,將燈籠完全罩在袍服內側,大氣不敢出地背對著夾道口,將身形儘可能地隱沒在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