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壬午,戌初二刻。
長安,長安縣,光德坊,張府。
末了,張父領著張翊均直往三院,於西廂房前站定。
西廂房似是一儲物間,但卻是張府中一十分特殊之所,僅有張父有此間鑰匙,張翊均記事起,他就從未踏入此房中一步,除了小時候玩彈珠,藉著門縫窺見過內裡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儲物箱以外,便沒了印象。因此張翊均驚奇之餘仍有些好奇。
張父在腰間蹀躞斜囊中摸有片刻,繼而取出一柄赤銅長鑰,在西廂房門扇上的一鍾鎖頭上擺弄良晌,才將鎖頭開啟。
門扇甫一開啟,張翊均便聞見一股灰塵味撲鼻而來,讓他不自覺地輕咳了一聲。
張翊均立於門檻前,目光在房中正廳打量少頃,廳中別無贅飾,連座椅案几都省了,唯堆有四個厚重梨木儲物箱,其上積有厚灰,以至於乍看之下,箱蓋似是灰色的。
張父並未動儲物箱,而是招呼兒子跟著他往房中靠北側廳去。
北廳內倒看上去比正廳多了些物什,內有書櫃、梨花案几、堆疊一處的幾張交椅和疊起的茵褥之類。
梨花案几上,還置有一同樣滿是灰塵帶鎖口的烏漆長木函。木函長有近四尺,寬有數寸,函蓋雕有些許字跡,但因為張翊均站得稍遠,又積滿灰塵,看不真切。
鎖口似是壞的,張父將木函掀開,小心翼翼地探手進去,繼而捧出一用錦帛包著的長柄物什,錦帛竟纖塵不染。
張父神情嚴肅,將此物雙手交到張翊均手中。
“開啟看看……”
此物張翊均目測長有三尺,他將錦帛翻開,發現內裡包著的竟是一柄寶劍,劍鏢雲紋、劍鞘黑檀、鞘口飾金。
張翊均面有疑惑,望了眼父親,張父道:“此乃龍泉,當年一貴人相贈予吾,彼時均兒你還未出生,翊煊亦年歲尚幼,今日為父轉贈與你……”
張翊均仍有怔忡,自己父親突然將深藏多年的寶劍相贈,讓他心中打鼓,不禁忙問:“這是為何?”
“為父已老,仗劍天涯,已非吾志,用不上了……”張父顧左右道,他輕抬唇角,負手於背,聲音竟聽起來有些暢然,爾後張父又看著張翊均,眼神明亮:“叫你拿著你就拿著。”
張翊均雙手捧劍,俯身拜謝,目光不經意地劃過父親兩鬢生出的華髮。
“謝父親……”
十月癸未,辰初。
大明宮,望仙門。
大明宮南面開設四門,坐北朝南俯瞰長安,分別為建福門、丹鳳門、望仙門以及延政門。眼下辰正,又是朝參之日,因此最為巍峨的丹鳳門不予朝臣以外閒雜人等開啟。
此刻的望仙門外,一老一少立於望仙門前已有半盞茶的工夫,正在靜候宮門甲士確認回報。
老者長眉銀鬚,身形高大,手持拂塵,髮束金絲混元巾,頭頂上清蓮花冠,身服紫法衣,腳踏雲頭履,雖年向花甲,卻神似壯年,儼然名道高真。
至於少者,其實不過一垂髫小僮,眉清目秀,身高方及老者腰身,一手拖著塞得滿滿的笏囊,反倒襯得他身形更小了。
小僮名叫趙朓,他仰頭望著望仙門城樓有良晌,看得細細的脖頸痠痛,便又轉而看了看立在自己身旁的師父。師父姓趙,若用其官名相稱,便是兩街道門都教授博士,亦稱趙鍊師,若用道門法名相稱,那便是歸真道士,或者趙歸真。
自打阿朓記事起,他便跟著師父修道了,但時至今日,包括他自己,無人知曉師父名字為何,每每阿朓問起,師父總是讓他幹這忙那,後來阿朓知是自討沒趣,便也不問了。
今日的師父,似乎與往日不太一樣,雖然面色波瀾不驚,但以阿朓的身高視線,恰好能注意到師父兩手相扣,拇指不停地互相摩挲著,即便往十六宅潁王府佈道講經,阿朓也未見師父這般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