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庚辰,亥初。
長安,萬年縣,興寧坊。
張翊均和李商隱鑽出暗渠,離開興寧坊時,時辰已至戌末,夜空似浸染著濃濃的雲墨,不見月光,長安各坊內早已宵禁,方入冬的長安夜裡已有些鑽心的冷。
出坊路上,他們運氣不佳,竟然連續遇上了兩次金吾衛卒的盤問。
長安城同成都府、太原府一樣,每日自戌至次日辰時,便是宵禁,若無要事憑證,貿然在街巷上走,被巡夜的金吾衛抓住便要著實挨三十板子。幸虧張翊均身佩有十六宅印綬,不然即便免了打,今晚也別想回家歇著了。
兩人出了興寧坊,便沿著來時的通化門大街轉入啟夏門大街,沿著坊牆向南步行。
一向健談的李商隱自離開暗渠後難得地言語寥寥,似有心事,細眉微蹙,同張翊均並肩無言良久。張翊均也不勉強,因為他心知,適才那一個時辰向李商隱講述的資訊量,已遠遠夠李商隱消化的了。
倒是這一整日遊玩下來,又是毫無線索的一天。張翊均本以為在潁王處能獲得些不為人知的訊息,然而卻事與願違。張翊均不由心嘆道,若是“鬼兵”真有大謀,定於明日甚至是今晚便舉事,那他先前的所有努力,便將全部付諸東流。
“鬼兵”這一虛無縹緲的代名詞,好似一柄長劍高懸,讓他久久心神不寧。
“翊均兄……”長久的沉寂過後,李商隱終於開口了,“可否問個問題?”
張翊均聞言一愣,李商隱今晨問自己問題都是直接開口,何時開始這般正式了?
“問吧。”
“適才翊均兄所述,無論是‘鬼兵’、西川、維州……可句句屬實?”
李商隱的語聲略約有些發抖,讓張翊均不禁想婉言安慰,不過他想了半晌,卻想不出合適的語句,心裡倒覺得自己方才將此事告與這年歲未冠的少年是不是太過貿然了。
“是真的……”張翊均扭頭望向李商隱,卻覺得有些異樣。
李商隱臉上的表情和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只見李商隱兩眼放光,俊俏的臉上竟顯露出一絲興奮的神色,好像久旱逢甘露一般,而他之後說的話更讓張翊均大跌眼鏡。
“善甚!善甚!”
李商隱有些躍躍欲試的勁頭,步速竟也不自覺地快了些許,須臾便跑到了張翊均前頭,“若是捉住賊人,便是建功之舉,必然成名京師,此次科考中第怕是手到擒來,吏部貢舉更是小菜一碟,往後義山便可以綬官平步青雲了!”
如果是今晨讓張翊均聽到李商隱這番話,他恐怕只會笑笑了之,然而經過了在暗渠內的那場風波,以及張翊均後來對李商隱繪聲繪色的講述後,李商隱竟是這般反應,張翊均此刻心裡也半是驚奇,半有疑竇。
“十六郎,”張翊均打斷李商隱早已飄到九霄雲外的思緒,“你說得都不錯……只是這第一步,捉住賊人,談何容易?”
“不是會有殿下相助嗎?”
“此事殿下眼下不便插手,我們暫時只能靠我們自己……”張翊均澆起冷水。
“那……”李商隱又細想片刻,道:“翊均兄想必已有些線索?”
張翊均攤了攤手,又給李商隱澆了盆冷水,“一籌莫展。”
“啊這……”李商隱聽完這話,神色泛起些難掩的訕然。
幾句下來,張翊均倒覺得內心的緊迫和焦慮感弱了些許,唇角竟也難得地勾起了淺笑,或許有這未冠少年在側,真會有什麼意外發現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張翊均也加快了些步速,向李商隱道:“該右轉了……”
子初。
等到他們二人再次回到光德坊家宅,街巷裡已傳來了二更鼓聲,漫長一日終了。李商隱已經哈欠連天,而管家張錫隨後便迎了出來,朝張翊均和李商隱躬身施禮。
“阿翁?”張翊均本以為府上下人都已睡了,因此面有驚訝,“怎麼這個時辰了還醒著?”
“哎哎,這不是小郎君和十六郎還沒回來嗎,還早還早,老夫還不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