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
一身綠沉色褂子、青白色比甲、外披毛領斗篷,頭頂立著端莊雙雲髻,一身婦人打扮的寧夏青站在院子裡。
雪後初晴,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她終於等到了這一日,終於等到了勉強可以稱作是苦盡甘來的這一天了。
大年初一那日,寧夏青與蒙古部落簽訂的契約也正式開始運作了。
去年因為蕭氏虧本壓價,不少與寧氏簽了長約的商戶都因此動了歪心思,想要以拖欠尾款的方式逼寧氏自己提出解約。後來董子真乾脆與那些人撕破臉,將他們欠著華彩苑的貨款都要了回來。
和一開始預想的不同,當撕破臉之後,倒是也沒太多人真的跟華彩苑解約。
畢竟,寧夏青從北地拉回大買賣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因為這件事,從前奄奄一息的商會似乎都能看見了曙光,那些籤長約的商人自然也在蕭氏和寧氏之間猶豫起來,心中搖擺不定,因此才沒有多少人真的因此而要挾華彩苑主動解約。
然而這些事都不是寧夏青心裡在琢磨的。
寧夏青心裡琢磨的是曹氏的病。
前世裡,曹氏就是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年三十夜裡走的,當時的曹氏油盡燈枯,夜裡昏暗的光線在曹氏的病容上投下重重的陰影,寧夏青和紫兒在曹氏身邊快要哭死過去。
然而這一世,自從寧夏青成婚後,似乎沖喜真的有了一點效果,阿正的穩重可靠讓曹氏很是放心,繼而就真的病一日好似一日。寧夏青知道,曹氏的病本就是重重變故疊加在一塊後活生生哀痛出來的。
寧夏青有時候會覺得,阿正從北地回來與她成婚之後,這個家裡似乎多了不少人氣兒。儘管阿正很快就去寶羅莊那邊長住了,而且阿正本不是個愛言語的人,但還是讓這個家莫名地顯得比從前熱鬧了許多。
昨晚,寧夏青在曹氏的屋子裡守了一夜。誰都不知道寧夏青為什麼非要這樣堅持,無論是老太太還是曹氏都勸寧夏青回去休息,可寧夏青就是不肯。
無他,只是即便看著曹氏的病一日好似一日,可只要不親眼看著曹氏安安生生地度過這個年關,寧夏青就是放心不下來。
所幸,過了年三十後,曹氏還是好端端的,臉也開始有血色了。
對於寧夏青而言,重生後寧永達的死是她永遠的傷痛。她曾以為,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註定的,無論她如何努力,無論她犧牲多少,無論她怎麼嘔心瀝血,所有的悲痛都是她無法化解的。
儘管她從來沒有跟別人這樣說過,可她自己知道,這幾年來,這樣的想法始終是紮在她心頭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刺著她的心。
因為這個想法,所以她的心裡一直都是沒底的。這幾年裡,她都是咬著牙前進,在不知自己付出的會不會都付諸流水的情況下,她只能咬著牙,把所有的情緒都嚥下去,趟風冒雪地走下去。
可是曹氏並沒有像前世一般過世,雖然現在尚未痊癒,但顯然是一日勝過一日了。寧夏青自知平凡,從未想過能夠改變天下,只要能夠透過她的努力,能夠讓她的家人平平安安,她便已經很是感激上天了。
幾個月忙忙碌碌地過去,寧夏青與阿正依舊是聚少離多,寧夏青除了從姑娘改為婦人裝扮之外,日子倒是與做姑娘時沒什麼不同,還是整天圍著家人和生意打轉。她也以為這樣平淡的日子能夠維持一陣子,直到收到趙香娥的訊息。
那一天正是桃梨芬芳的日子,趙香娥以買料子為由登上了華彩苑的門,然後去了寧夏青的屋子。
寧夏青一身婦人裝扮。今日天氣有些熱,寧夏青便穿了一身鴨卵青色外罩紗衣,頭髮挽著雙雲髻,瞧著溫婉又安逸。
寧夏青在聽聞趙香娥到了的時候,曾對自己的裝扮有過一瞬間的遲疑。
同為女子,寧夏青有這等嫁為人婦的運氣,趙香娥卻不會有。若是寧夏青以這等婦人打扮出現在趙香娥面前,怕趙香娥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寧夏青由姑娘變成婦人的轉變,會勾起趙香娥心裡的隱痛。
但寧夏青又轉念一想,自己成親的訊息早已告訴過趙香娥,如果自己今天刻意在趙香娥面前扮成姑娘模樣,反倒顯得有些做作,趙香娥那般剔透,定想得明白寧夏青心裡的擔憂,到時候只怕會更覺得不舒服。
既然如此,還是彼此都坦誠一點為好。而且寧夏青也知道,趙香娥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趙香娥走進來,送上了一份賀禮,還有幾件給谷小寶的衣服。為了和寧夏青彼此避嫌,在寧夏青新婚的時候,趙香娥沒敢給寧夏青送禮,今日算是補上了。
果如寧夏青所料,趙香娥進來之後便打量了幾眼寧夏青的裝扮,隨即神色有些複雜,不過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過於糾結此事。
趙香娥之所以過來,是有正事要跟寧夏青說的。
其實寧夏青有挺久沒有拜託過趙香娥替自己做事了,趙香娥也很久沒來過了。因為寧夏青如今的戰場已經漸漸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而趙香娥也有自己在忙的事情。
趙香娥如今風頭正聲,在萬嫣坊乃至整個府橋街,都可以算是越來越有威望和地位了。雖不至於成了府橋街地頭蛇,但在府橋街那一片,趙香娥想要什麼、打算做什麼或者想要知道什麼,可以說,沒有趙香娥做不到的。
在萬嫣坊老鴇的威勢之下,趙香娥仍是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地盤。如今在府橋街,不少姐兒都唯趙香娥馬首是瞻,其中還包括本不屬於萬嫣坊的許多姐兒。如今的趙香娥,已經不是那個僅僅以色侍人的可憐女子了。
當然了,趙香娥之所以能有今天,少不得寧夏青在背後給她出的不少主意就是了。
正是因為有了如今的地位、威勢和訊息渠道,趙香娥才會得知了這件不得了的事。這件事的起因是,莊開元跑去府橋街喝酒尋樂。
自從薛副尉調職後,莊開元便再不復往日風光,自然也去不起萬嫣坊那種地方,因此只能去便宜一點的小青樓。只不過,那小青樓裡有幾位姐兒素來同趙香娥往來密切,所以就把莊開元說得一些奇怪言語傳給了趙香娥。
據說,自從薛芊芊死後,莊開元便有些神志失常,倒不至於瘋瘋癲癲,但總是睡不好覺,白天裡也總是神思倦怠,迷迷糊糊,看起來,莊開元好像是被薛芊芊的死給嚇著了。
就是這樣神志不清的莊開元,在青樓裡連續喝了幾天的大酒後,終於忍不住把壓在他心底的那塊大石給吐出口了。
莊開元一口咬定,薛芊芊的死定有蹊蹺。
據莊開元說,他那天去譚宅是為了送歡好藥給薛芊芊的,那藥是薛芊芊管他要的。他去的時候卻沒有見到薛芊芊,只見到了薛芊芊身邊的丫鬟。
那丫鬟把買歡好藥的銀子給了莊開元,然後也沒有送一送莊開元,而是扭頭就走了,把莊開元一個人丟在薛芊芊的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