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荷湖旁的一個隱蔽涼亭裡,譚文石不安地站起身,他覺得,自己剛剛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走了過去,好像是寧夏青!
就在這時,有人將手緊緊地按在了譚文石的肩膀上,那人的聲音宛若來自陰司地獄的惡鬼:“譚爺,咱們就別過去了,免得被牽連進去。”
譚文石閉上眼,眉頭緊緊地皺出了川字紋。
他被叫來萬嫣坊後院萬荷湖旁的涼亭裡,因為有人告訴他,荀管事在這裡等他,有要事與他商量。可等他到這裡之後,卻沒有看到荀管事的身影,只有一個凶神惡煞、左臉還帶著一個刀疤的、刻意打扮得十分不起眼的男人。
那個男人告訴他,荀管事不來了,自己會代替荀管事請譚文石喝幾杯。譚文石雖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麼,卻什麼都做不了。果如譚文石所料,沒過多久,附近的一間廂房就著火了。
譚文石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就是下一個齊高原。若是將來此事案發,譚文石身在案發現場,便將是最好的替罪羊。就如同利用齊高原來頂替售假一事,將來譚文石同樣會被利用來頂替今日的縱火一案。
身不由己啊,譚文石無奈又絕望地閉上了眼。那些高門大戶才是真真的吃人不吐骨頭!本以為是尋著了一個倚靠,卻不料自己在人家眼裡,連做條走狗的資格都沒有,只是一枚將來遲早會犧牲的棋子。
可即便譚文石知道了,卻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就如同齊高原一樣,沒有反抗的可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架到高處,做一個表明風光的傀儡,再眼睜睜著看著自己被人毫不留情地拋棄,看著自己的家族隨之流落到比一開始更慘的境地。
這就是高門大戶吃人不吐骨頭的手段。他們的風光背後,是無數人的累累屍骨。那便是譚文石的未來,他心裡清楚,因此更覺得淒涼。
那人笑著說:“譚爺,這是從波斯運過來的葡萄酒,每年運到中原的不足百壺,就連許多宮廷貴族都喝不到。荀管事特意交代我把這難得的好酒帶來給譚爺品嚐,譚爺請吧。”
那酒的味道甜醉的不似尋常中原米酒,於酒香中帶著濃醇的果香。殷紅的酒液盛在小巧玲瓏、晶瑩剔透的翠綠色杯子裡,譚文石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東西。
那杯壁薄如紙,光亮似鏡,內外平滑,玉色透明鮮亮。在湖風陣陣的亭子裡,把那杯子迎著月色舉起來,裡頭的酒液彷彿能夠散發出光芒,色澤熠熠,誘人至深。
譚文石出身貧寒,即便在寧三老爺身邊叱吒多年,也從沒見過這等好酒,沒想到如今改弦更張,倒是一下子就過上如此金貴的日子了。
那人又道:“這是同樣從波斯運過來的夜光杯,最是配這等西域美酒。將這酒盛在夜光杯裡,酒色便與鮮血一般,飲酒有如飲血,最是彰顯男兒豪氣。譚爺日後替咱們做事,萬望譚爺放開手腳,揮灑男兒志氣,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男兒豪氣?大事業?
譚文石心中苦笑,若他傻一點,痴一點,被富貴奢華一誘惑,再被對方的花言巧語一挑唆,說不定就真的興致勃勃地替對方賣命了。
可是,即便譚文石識破了富貴的虛妄和言辭中的陷阱,他又能如何呢?既然結果他改變不了,他倒寧願自己傻一點,最起碼還能真心實意地抱有一些美好的奢望。
他真不知道,像他這種清醒著,看著自己一步步化為高門大戶背後乾枯屍骨,卻無可奈何的可憐人,和那些一無所知被騙到底的蠢蛋相比,到底是誰更可悲一些。
譚文石看了看那酒,眼裡有些諷刺,放下了杯子,依舊不安地看著著火的廂房。
他雖然剛剛只是隔著距離匆匆一瞥,又因為夜色濃稠而視野不明,但他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個過去的人是寧夏青!譚文石的腳步來回移動,心裡頭矛盾極了。
看著譚文石這般不安的樣子,那人笑了一下,說:“譚爺不用擔心,那酒早就動過手腳了,不然這火都起了一陣子了,裡頭的人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譚文石不由得一怔,往那邊一看,的確是沒有一點動靜的樣子。可是,若是剛剛進去的人是寧夏青,寧夏青應該不會不出聲吧?除非,剛剛進去的其實是萬嫣坊的姐兒,姐兒陪井七喝酒,因為喝了同樣的酒,所以才會同樣發不出聲音?
難道真的是譚文石看錯了?
譚文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難道他已經這般對她著迷了嗎?著迷到會把旁的女人錯認成她?
譚文石頹廢地坐下來,腦子裡全是寧夏青。
就在這時,他居然看見了一個被人扶起來的身影,譚文石難以相信地揉了揉眼,可以確定那個被扶起來的人是……是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