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在二十出頭便代白衣劍雪樓庇護君王左右,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在森寒風雪中,明謹竟感覺不到原來在屋子裡都能感受到的寒意。
單手推著輪椅,梨的另一隻手也放在明謹肩頭,掌心不輕不重,內力輸送平穩,能讓明謹如今這殘敗羸弱的軀體緩緩承受,且慢慢帶她到了此地風景最好的地方。
“這裡是淘沙朝崖,我不知道謹姑娘是否覺得好看,但,我們樓內的人多喜歡此地。”
明謹沒有急於評價,只是坐在輪椅上,以肉眼囊括這雪海似崩非崩卻覆蓋廣袤黑土的澎湃山境,以靈魂去觸控靈山之頂屹立不倒的清冷孤獨。
“山海入境,如大浪淘沙,以矛盾淬無上鋒尖,才是武道。”
明謹說了,梨聽了一驚,動動嘴唇,道:“紅塵入世,似崩雪覆界,以冷靜斷是非黑白,才是人間。”
這話,大抵是白衣劍雪樓創派的立派宗旨,但沒有具體的文字描述,全看樓中弟子自行感悟,她生長於其中至少二十年,也才懂了,沒想到這個初初到此地的人竟也懂。
明謹偏頭,略莞爾,“不入人間便能得道的武道,那是仙人聖人,可這世上哪有什麼聖人。”
她是帶著一種調侃的語氣說的,可梨沒有生氣,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似驚歎,似惋惜,似心痛。
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奸臣之女心痛。
明謹讀懂了她的眼神,偏過臉,聲音溫軟,“梨姑娘定想說若我能習武道,那就好了。”
梨輕輕釦住了輪椅推把,道:“我不喜用她人的傷口去提醒她理應疼痛。”
明謹嗯了一聲,然後貼靠著椅背,看著近在咫尺的懸崖,也看著懸崖下雪海潮浪。
“其實我小時候試過偷偷練武,那時候我已不知被多少人稱讚過書讀得好,我自信,偏執,總覺得沒有什麼是我學不會,可自我偷偷握起我母親的佩劍,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那麼難。”
“經脈不通,內血淤積,才揮了幾下劍,雙臂關節就有了損傷,筆都拿不了,疼得一宿一宿睡不著,我記得那次祖父看我的眼神特別可怕,我以為他是惋惜我不知愛護自己...母親抱著我,哭著哄我說練不了劍也沒關係,這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像不了她,可以像我父親。”
“我那時已然懂了一個人若真去做自己不可為之事,做不成是痛苦,不得不去做是更深的痛苦。”
她說的像是武道。
其實不是。
“你若是害怕,可以哭,我不看你。”
梨說道,然後就背過身
明謹轉頭看她一眼,笑了下,然後左手覆在眼睛上。
人生至此,十八許,至友斷絕,難抿仇怨,既不得見至親,亦被至親負離,生死之期,旁無他人,她自己決定。
若死。
蒼雪覆絕頂,又有何處是她葬身之地?
其實,她也是怕的。
因為太孤獨了。
——————
那天,梨聽到了一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女子哭了,但後來許多年後,她才恍然想起來,那竟是這個女子此後餘生唯一一次為他人所知的哭泣。
哪怕這一次是為了她自己的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