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過動情,老婦人連連咳嗽了起來。
“您去休息吧,這兒我來。”男人趕忙朝小孩子使了個眼色,讓小孩子扶著老婦人往屋裡走。
待到老婦人進屋之後,男人這才朝九十四拱手一禮,說:“見諒,如意夫人這些年心力交瘁,精神和身體都已經大不如前了。”
“我不認識你們,所以不必和我寒暄,我只是來送她回家的。”九十四擺了擺手,將懷中的瓷罐遞給男人,跟著說道:“我希望她想要留下的地方,是充滿希望的地方,而不是那個腐臭的沉潭。”
男人像是沒聽到九十四後面那一句話似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她遞過來的罐子,抱拳的手開始顫抖。
良久過後,男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您放心,這兒絕不是從前那般。”男人說著,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面色恭敬地接過九十四遞來的罐子。
九十四嗯了一聲,無奈道:“其實我並不懂她堅持的那些,但現在看你們這麼堅定,想必她的堅持是正確的,她的眷念也是值得的。”
“那日之後,我們尋了很久,怎麼也找不到大人她的屍骸……”不知什麼時候起,男人的臉上已經佈滿淚水,“我們本該走向勝利,那麼多人的付出,那麼多人犧牲,勝利是應該屬於我們的。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一股不知來路的力量短短几個月出現,不留餘地地對我們展開了反攻。大戰之後,手足十之損五,再經不起損失……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像現在這樣,將所有的事都轉到地下,改為留存實力,以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這些故事是九十四不曾聽過的,它們發生時,它在為李照料理後事。說是料理後事,其實她留在知北遊裡的,也不過是幾套衣物罷了,但到底也算是九十四對李照的回憶。
“我送她回來,就是這個意思。”九十四聲音有些落寞,它看著被男人抱在懷裡的瓷罐,心中起了酸澀,“我希望她能看到你們東山再起,看到你們創造一片新天地。”
它哭不出來。
即便它心中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的情緒,但它缺失的東西就註定了它無法落淚。
“當然,如果你們能有一個位置留給我,讓我陪著她,陪著她看你們走向黎民,我會很感激你們。”九十四說完,學著男人的模樣跪了下去。
男人趕忙單手扶起九十四,連聲應道:“只要您願意,您當然可以留下。”他並不知情面前的這個少女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但他對於那位尊貴的大人有著盲目的信賴。
夜裡,這個名叫阿水的男人領著九十四去了城外的豐碑。這座豐碑足足有數十丈高,兩人合抱寬,其上密密麻麻地篆刻著無數的名字。
“這座碑是他們一直想要毀去的。”阿水抬手,憐惜地撫摸著背上的一個個名字,聲音無不感傷地說道:“然而——”
九十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四周林子裡,影影綽綽的,蹲著不少人。
“百姓們自發過來,日以繼夜地看守著,就是為了防止那些走狗們過來摧毀它。”阿水繼續說道:“戰亂紛擾,很多東西都遺失了,包括這些人裡大部分人的生卒年和家世……”
他們也許是誰的愛人,誰的父母,誰的兒女,但當他們的親人也相繼離世之後,當後世難從史料中尋覓這些普通人的痕跡時,這塊碑就成了他們存在過的印記。
時間是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在它面前,任何偉大都顯得渺小。
後人翻過史頁時,往往會被那些瑰麗奇談所吸引,指著這裡那裡,說誰誰誰居功甚偉,談論著誰誰誰的逸聞。
但更多的是連故事都無法流傳,連結局都無從書寫的小人物們。
“也許他們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可他們會記得這群人叫做德勝軍,叫做沁園人。”
“他們會記得,有一位聖人在這片飽受苦難的土地上,撒下了星星之火。哪怕這火最後花了幾十年的光陰,才掀起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