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茅山。
瓢潑即停,雲消霧散。
遠望茅山,清奇一派,三峰雄踞,相映成輝。
如今,主峰之巔沒了召喚天雷的道長,不見了陰森恐怖的妖人,更少了放肆的笑聲與悲慼的哭喊,唯有山風依舊。
壁立千仞的懸崖下,一條湍流的江水奔騰而過,不眠不息。
而在距江面五六丈的崖壁上,一棵崖槐自山石生根,雖稀疏不堪,卻兀自朝氣盎然地發枝散葉。今日崖槐卻與往日不同,樹冠之上正趴著一個衣著襤褸的垂死之人。
朦朧中,他心中一個聲音問道:我在哪?這是怎麼了?......父親!?
想到父親,他猛然驚醒。
在經歷了天雷罡風和日曬雨打後,他身上的衣物僅剩殘破遮體,裸露的體膚傷痕累累。
他腦中渾渾噩噩,掙扎半天才勉強撐起身子環顧四處。片刻後,他恍然發覺自己居然趴在一顆崖樹上,透過枝葉,見身下湛清碧綠且奔流咆哮的江水,不由得心頭一驚,忙死命地抱住一根樹枝。
他狠搖了搖頭依稀恢復了心智,失魂落魄地又一次向四處看去,目光漸漸聚在懸於枝頭的一掛銅鈴上,而思緒即也漸漸清晰起來......
茅山?道士?妖人?黑雲?天雷?古劍!老仙長......父親......步弘!
他想起了和步弘一同為父親祈福一事,又想起了茅山之巔慘絕人寰的一幕幕,更想起了徐宗主的臨終囑託,以及陸野子......甚至,就連墜崖時的心死絕望也都歷歷在目,而如今,方圓樹冠,只剩他一人。
步弘,那個被稱作天命之人的好兄弟,沒了蹤影。
良久,梁仕銘迷濛著淚眼看著身旁陡峭的懸崖,身下洶湧的江水,懊惱沒能與步弘一同死去,因為在悲痛之餘,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根本不會水,如今雖在樹冠上苟活,但終究也是跑不掉逃不了的,其結果就只有餓死亦或是淹死。
梁仕銘把銅鈴抓在手中心下悲慼萬種,如今莫說老仙長的囑託,縱連手足兄弟也不知死活,在疼痛與悲悽的糾纏下,他無聲地哭喊著,唯有身下奔流的江水作出了應答。
漸漸地,他感覺四肢越發無力,而意識竟也模糊起來,彷彿這稀疏的樹冠,再也承載不下一個失去信念的垂死之人,在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將要消亡前,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向著湍流的江面翻滾而下。
※ ※ ※
一座古鎮,一條喧鬧的水街。
水街因一條貫穿南北的水道而得名,涓涓細流徜徉其中,水道兩旁即是一人來高滿布苔蘚的砌石臺階,臺階之上房舍阡陌。
在梁仕銘的意識中,掉進大江的後,此時他應是死掉了,但睜開雙眼卻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水道里,細流自周身浮游而過,手裡,還攥著茅山徐宗主給的那掛銅鈴。
“咦?”不解身處何地,梁仕銘把玄化鈴系在腰間,緩緩爬起身來,痴痴地向四處看去:此時間,戶戶門前人頭攢動,叫買叫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正在此時,就見身旁臺階上的一戶大門猛地被推開,一位手端木盆的婦人從門裡走出來。這婦人身材較好,但臉上卻似乎有些怪異,細看去她兩眼之間的距離竟出奇得大,幾乎分別長到了耳邊......
沒待梁仕銘再去看清,婦人已走至臺階邊,看也不看即把盆內廢水向梁仕銘所在水道潑來。
梁仕銘剛要躲開,卻忽然一陣毛骨悚然,嚇得動彈不得。原來,這婦人木盆裡潑出的並非廢水,而是......斑斑人骨。
“啊!”待人骨散落腳邊後,梁仕銘再也按奈不住,掙扎著扭頭就跑。而就在他轉身剛要跑開之際,不成想卻撞到身後一人,即又被嚇得魂飛天外。
片刻回神,梁仕銘才看清被撞的是一位白髮蒼髯的老頭,慶幸的是老頭沒被自己撞倒。
被撞老頭小眼睛紅鼻頭,滿面的慈祥,此刻並沒責怪,只是示意梁仕銘收聲,轉而便引他順著階梯來到臺階上,繼而鑽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
“老人家,這是哪裡?”如驚鳥一般,梁仕銘未及站定急問道。
“此處乃御賜鎮。”老頭撫須道。
“莫非,是由聖上命名嗎?”梁仕銘追問道。
“名字不重要......”老頭淡淡地道,繼而滿眼狐疑地打量著梁仕銘,問道,“這位公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晚輩,梁仕銘。”
“哦?梁公子因何而來呀?”
“我?”梁仕銘也不知如何作答,到如今自己還沒理清頭緒,思索片刻後,喃喃地道,“我......我替父祈福,去到茅山......老道長囑託我帶他徒弟下山......後來我與天命之人也就是兄長步弘墜崖失散......我是從樹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也許僅只是把滿肚子話一股腦全倒出來而已。
老頭聽的雲裡霧裡,不悅地打斷道:“好了,好了!你是誰不打緊。不過......”
“不過什麼?”梁仕銘追問道。
“不過,如今你身處險境,隨時會有殺身之禍,竟還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