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將持槍矗立場中,目若寒雪,威風凜凜,氣勢如虹,有若驕傲不可一世的神明見凡塵,橫壓萬世。
場間風息雲散,蟲兒噤聲,一片沉寂。
只是有淡紅鮮血泛著點點熒光,緩緩自神將面甲之下流出,滴落,擲地有聲。
神將虎視四周,想要找到雲行秋。
先前雲行秋掌化墨雲,籠罩山莊。在那時,神將曾被重雲深鎖,彷彿立身飄渺雲端。而後神將自以為自己抬手風起,吹散了遮天雲霧,不曾想,其實那時他就已經墜入雲海幻境之中。
在那幻境之中,神將神功驚世,萬丈法相撕裂幻境天地,破開了那雲海幻境。
籠罩雲墨山莊的遮天雲墨頓時翻湧,天地間狂風呼嘯,虛空如錦帛撕裂。雲霧深處幻境破碎,發出如撕裂繒帛發出的清厲聲,撕裂長空。
裂帛之聲尖銳刺耳,在神官耳邊乍現,神官耳膜炸裂,面露痛楚之色。一聲尖叫,伴著裂帛之聲發出,神官口中驚嘯,雙手亂舞,竟狠狠撕扯著自己的頭顱,只因其腦中紅的白的混作一團,從雙耳流出。
原本低沉的墨雲消散,神將環顧四周,仔細搜尋,他並不在乎自己帶來的天門之人是否存活,他只在乎雲行秋、以及他的妻兒在何處。
隨著天門神官頹然倒地,此刻雲墨山莊廣場之中,除神劍之外已無活人。不論先前在天門大舉圍攻之時是否已經身亡,或是留著殘肢斷體、苟延殘喘,此刻也都在方才的裂帛清厲聲中消亡,如那天門神官一般。
雲墨山莊亦是滿目瘡痍,亭臺樓閣盡皆化為廢墟,神將環顧所見,只剩下了那一座孤零零的破落茅草屋,混在了殿宇廢墟之中,一時難以分辨。
夜色深沉,月色濛悠,星光熠熠。此刻遮星擋月的墨色雲層早已被湧動的天地元氣沖刷而去。雖有言月明星稀,但此刻星光伴著月光,投射在雲墨山莊之中,明亮、清冷。也不知那漫天星點是真正的星星在閃耀,還是那雲墨山莊的條條英魂在眨眼注視此間?
神將負手靜立片刻,張嘴輕吐,天地間流轉的元氣凝滯,再猛烈,以至暴烈,最後化成可削皮挫骨的凌厲狂風。狂風呼嘯,捲起漫天沙石瓦礫化作微小塵埃,再不可見。小屋殘破,在這風刀利刃呼嘯間,連一絲搖晃都未有,眨眼便化作雲煙過眼,消失無蹤,現出原地三道依偎的人影。
“先前你以幻境困住我時,為什麼不走?封鎖這片天地的天羅地網陣先前在我天門徒眾死傷殆盡後,已是沒了力量來源,一個困不住你才對。”神將看著不遠處好似束手就擒的三道人影,似是疑惑未解,問道。
“原本是想著以幻境困住你再逃走的,但是以幻境困住你後,發現雖然你我同為半步天玄,但你遠比我想象的更加強大。天門威震神州,門內高手果真非凡啊。”雲行秋苦笑連連,似乎已經認命不再反抗了。
“能夠將你困進我的雲海幻境其實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了。你的強大遠超我的想象,成功將你拖入幻境已經是耗去了我全部的精元了。自然也無能力破開你天門佈置下的封鎖陣法。”
神將微微愣神,似乎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他本以為雲行秋能夠以雲海環境成功迷惑困住他,應該是有點本事的,不應該如此不堪。
“我若遠離,雲海幻境必然困你不住,我攜妻帶子,註定是逃不走,便不逃了。”
“而且你在幻境中顯化自身撐天踏地的法相,並且破幻境而出,已經是毀了我的道基。”
“此刻的我,其實已經是風中殘燭,油盡燈枯了。咳咳,我的性命你大可輕易取之。”雲行秋握拳輕聲咳著,並不劇烈,但也咳出了點點血跡。
神將不置可否,面甲森森,眼孔中雙眼微眯,瞳孔收縮,盯著雲行秋嘴角的血痕,不知在想些什麼。
妻子竺怡然抽出手帕抹去了雲行秋嘴邊的血痕,至始至終不發一言一語。雲行秋此時能夠站立場間,只是倚靠在妻子竺怡然身旁而已,他本人早就孱弱無力,搖搖欲墜了。
雲行秋一手牽著妻子竺怡然,突然回想當年,昔年因為自己年輕時沉迷修煉,不近女色,多年未有成親,生生耗死了同樣是老來得子的父親雲老莊主。想到此處,雲行秋不由想到,自己的爺爺好像也是如此,晚年才成親得子,讓自己沒能一見。
“看來這‘晚婚晚育’還真是家族傳統啊。”雲行秋這般想著,右手微微用力,想要抓緊妻子的手,卻是突然一陣酥麻痠軟,無力鬆開。
妻子竺怡然目光沉靜如死,容顏沐浴在月色清輝中,不等雲行秋右手鬆開垂落,便反手緊握在掌心。
妻子竺怡然只是一個普通人,是自己中年時外出遊歷時救回的貧困孤女,雖然不曾修煉過,但是卻格外聰慧,時常幫助自己參悟家傳功法。在自己晚年,還給自己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思及此處,雲行秋又提起了左手,掌中握著一隻纖細瑩白的小手。
“五年了,這還是自你降生以來我第一次能夠握著你的手,在你五歲生辰這一天,”雲行秋緊握手中那纖細柔嫩的小手,上下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奇異的兒子,若有所思,”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過去五年以來,自己的這個兒子在莊內時最特別的一個存在,不是因為他少莊主的身份,而是因為他渾身無時不刻不在繚繞著凌冽劍氣,無影無形。若是有人試圖接近他,耳邊便會迴盪聲聲龍吟劍嘯,震懾人心。
若是肉體接觸則更是駭人,劍氣現形,如盤龍繞身,圈圈環繞,順著接觸的掌指等處裂空而去,撕碎一切。故而五年以來,從來沒有其他人敢接近自己的兒子,除了自己的妻子、生他育他的母親,是唯一可以將他擁入懷抱的人,便是自己也不能如此。
不過好在,雖然無法接觸稚兒,但是父子關係依舊親近,不曾受到影響。稚兒乖巧懂事,小小年紀百樣玲瓏,雖然不能接近,但是莊內眾人都很喜愛呵護這個特殊的小莊主,愛如己出。
直到今天,許是因為感受到了威脅而尋求庇護,亦或許是因為再難有機會,又或許是為了給雲行秋力量與支撐,這一次當雲行秋情急之下下意識牽起他的手時,劍氣蟄伏,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家三口,共赴黃泉,想來也是美事一樁。”神將側目掃了雲行秋一眼,這般說著。神將目光炯炯,卻是緊緊盯著那個雲行秋身旁孩童。
在神將眼中,那個孩童面如冠玉,稍顯英俊,赤著白足,年紀不過五歲,已是能夠看出其未來俊朗容顏。
在神將注視孩童的時候,孩童也在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