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光長生殿中的所有人,一個不留。”安慶緒擲劍於地,冷聲吩咐,舉步負手而出。身後的長生殿中,哀嚎哭喊聲響成一片,那裡已經成了人間屠戮之所。
……
天寶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午後,王源一行抵達了長安城東南的大軍營地。早在數日前,王源便派人去探知了神策軍大軍的位置,得知他們已經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將長安城周圍大大小小數十州府盡數橫掃,將長安城徹底的孤立。此刻神策軍十一萬兵馬的主力正駐紮在長安東南一線,目的是隔絕長安和潼關之間的唯一後撤的通道。
天近傍晚,夕陽下,王源一行風塵僕僕的行走在蕭索的荒野之中的時候,前方大地震動,蹄聲隆隆,人喊馬嘶之聲不絕於耳。王源率領千餘名親衛駐足於山包之上往前觀瞧,但見旌旗招展,煙塵蔽日,一大隊騎兵如風雷一般由遠及近。隊伍前方,十餘名將領盔甲鮮明刀劍雪亮,一人騎著白色戰馬,銀色盔甲紅色披風在夕陽下甚是醒目,王源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柳鈞。在柳鈞旁邊的一匹黃驃馬上坐著的是穿著嶄新盔甲披著黑色披風的身材修碩腰背挺直之人,他的頭盔上紅纓似火焰般的跳動著,那必是高仙芝無疑。
片刻後,柳鈞和高仙芝等人便飛騎抵達山包之下,柳鈞直著嗓子叫道:“義父,義父,可想死孩兒啦。”一邊叫著,一邊滾鞍下馬飛步往山包上跑上來。
王源也激動的衝下山包,柳鈞跪倒在地行禮,卻被王源一把抱了起來。
“好小子,幾個月不見身形又雄偉了些,已經快比我都高了。”王源笑著拍著柳鈞寬厚結實的臂膀道。
“義父,你可想死孩兒,擔心死孩兒了。你孤身前往叛軍腹地怎地也不跟孩兒說一聲。孩兒當時領騎兵在長安附近監視長安之敵,你們走了幾天之後,我才得知了訊息。義父,這等涉險之事,你居然瞞著孩兒。”柳鈞紅著眼眶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就知道你要埋怨我,但即便你知道,我也不能讓你一起去。你領騎兵監視長安叛軍動向是極為重要之事,我去救人可不能讓你一起跟著,那會誤了大軍的大事呢。”
“若不是知道是這樣,我才不管了,怎也要追上去的。高副帥跟我說了緣由,我才忍住了沒去找你。”柳鈞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柳鈞此刻看到了公孫蘭李欣兒等人,忙上前依次見禮,口中義母姑姑的如抹了蜜一般,噓寒問暖不已。
王源抬頭往山包下看去,但見高仙芝帶著劉德海、宋建功、杜甫等一干人等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王源遙遙拱手朗聲大笑道:“諸位別來無恙否?”
高仙芝等人紛紛拱手行禮,大笑道:“元帥這諸位將士們無恙否?”
王源哈哈笑道:“無恙無恙,只是騎兵成了步兵了,我們的馬兒全部都沒了。狼狽的很。”
眾人大笑著來到近前,高仙芝雙目炯炯看著王源,微笑點頭道:“元帥此行功德圓滿,所歷之事我等盡皆知曉。元帥真乃神人也,請受我等一拜。”
高仙芝撩起盔甲單膝跪地拱手,眾將領呼啦啦跪倒在地行禮。王源忙叫道:“莫要如此,快起來,那裡有這麼多禮節。你們要是如此,我可也要跪下了。兄長,你知道我不喜歡人跟我行這樣的大禮,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禮節。”
高仙芝呵呵一笑起身道:“我當然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節,為兄本不慣這樣的禮節,但為了你,為兄可破例一次。”
眾人不明白高仙芝和王源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見高仙芝將雙臂張開,眾人頓時明白了過來。這原來是王源和高仙芝見面時喜歡的擁抱之禮,高仙芝顯然是不習慣的,但現在他也居然主動如此了。
王源哈哈大笑著和高仙芝擁抱在一起,互相拍著後背大笑不已。周圍眾人側目不已,連李欣兒等人都紅著臉心中暗想:夫君該不會真的和高仙芝有些什麼吧。
當下眾人一一見面行禮,久別重逢當然無不歡喜。杜甫特意將王源拉到一旁,連聲讚歎王源此行之所為。言談之間王源才知道,自己一日間連襲三座城池的事情早在月前便已經傳遍了各處。軍中將士無不歡欣鼓舞。
“王元帥,杜某對你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杜某真想如同你那般馳騁疆場為國殺敵,杜某到此時才知道,原來以前杜某的一些想法都是不對的。杜某以前總以為自己懷才不遇,但其實到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是井底之蛙罷了。還是能力不夠,本領不強,但只要有真本事,即便身處逆境也一樣可以履險如平地,杜某需要的是真正的讓自己有本事才是。”
王源忙道:“杜兄萬萬不要這麼說。杜兄,我說句老實話,杜兄所長之事乃是文采詩情。用杜兄手中之筆,替天下人傳遞心聲,這也和領軍打仗殺敵是同樣有意義之事,卻不必舍長取短,非要學我們這種人。在我看來,天下之所以如此浩劫動盪,乃是教化不夠之故,杜兄該從這根子上想辦法改善才是。”
杜甫呆呆無語,喃喃道:“這番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卻似乎說出了我一直以來的困惑。這件事我恐要好好的想個清楚了。”
王源笑道:“正是要好好的想,杜兄大才,必能想的透徹。總而言之,我覺得將來天下叛亂平定之後,需要杜兄這樣的人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更好的避免這些塗炭之事。這些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咱們抽個時間好好的聊一聊,我很想和杜兄這樣的人探討這些事情。”
杜甫連連點頭,正要說話。卻聽高仙芝大聲道:“咱們也不用在這裡互相說個沒完了。大營之中備有酒宴,咱們回營入席,再聆聽王元帥這一路上的艱險和精彩之事。為了慶祝王元帥凱旋,今晚軍中可破例一次,諸位可以暢飲美酒不醉不歸。”
眾人齊聲叫好,喜笑顏開。一行人當即簇擁著王源等人上了帶來的馬匹,在夕陽的餘暉之下疾馳往北,迴歸大營。
當晚神策軍大營之中氣氛熱烈。王元帥平安歸來讓全軍將士情緒高昂。要知道王元帥可是隻帶著三千騎兵深入敵後的,這件事在軍中傳開之後,幾乎沒有人不擔心元帥安危的。而現在王元帥不但平安歸來,而且在這近兩個月的行程之中橫掃了叛軍腹地,在叛軍圍剿之下救出了數萬軍民百姓,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帥帳之中巨燭高燒,軍中難得奢侈一回,擺下了奢華的宴席,眾將領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直到二更時分,酒席才慢慢散去,眾將領也都紛紛向王源拱手告辭回營。
最後一名將領離去之後,大帳內靜了下來。王源轉過身來,見高仙芝也站起身來似乎要離開的樣子,王源忙道:“兄長且慢走,難道兄長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麼?我可是有好多事要請教兄長呢。”
高仙芝微笑道:“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議,但你一路辛苦,今晚該早些休息才是。待明日養足精神咱們再說也不遲。”
王源擺手笑道:“兄長,心中藏著那麼多的事情要問,你叫我今晚如何安生?今晚你我兄弟抵足而眠,談個通宵又有何妨?”
高仙芝呵呵笑道:“也好,你心裡有事睡不著,我又何嘗能睡的安穩。今晚咱們便聊個通宵,很多事也是需要向你稟明,你這一去兩個月的時間,出了不少事情呢。”
王源微笑點頭,當下命親兵收拾了杯盤狼藉的桌案,將大帳內清掃乾淨,在大帳的一角擺下小几,搬了兩張凳子擺在小几旁。命人送了一壺熱茶上來,熄了帳內的燈火,只點一盞燭臺在小几上。兩人斟了茶水對面而坐,開始談及別後之事。
王源先詳細的將自己此次前往平原城的經過和高仙芝說了一遍,高仙芝聽的目不轉睛,端著茶水直到王源說到終於渡河成功抵達黃河南岸時,才想起來喝一口茶水。
“賢弟,之前我只是聽到了你此去行程的大概事略,卻沒想到其中細節竟然如此的驚險。早知如此,當初我怎也不會讓你去冒險的。一下子吸引了那麼多兵馬去圍剿你們,這要是出了差錯,該如何是好?”高仙芝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確實是夠驚險的,我也沒料到會招惹到那麼多的叛軍前來圍剿。說實話,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無法脫困了,好在老天庇佑,總算是成功脫困。”
高仙芝苦笑道:“你攻了壺關,又連續攻下了三座敵軍城池,殺了上萬守軍,鬧得驚天動地,還指望著安祿山不調集重兵去對付你?但不得不說,此行大挫叛軍士氣,大振我大唐軍民之威。你可知道,你一日襲三城之事已經傳遍四方,經過此事,你已經是我大唐軍民心中的傳奇人物了。就連我聽到這個訊息也是驚訝無比,本來我還有些不太相信,經過多方打探求證,方知此事是真,愚兄也是佩服的不得了。賢弟,之前人稱我二人為大唐雙壁,現在我才知道,愚兄豈能與你齊名。此事若是我領軍前往,恐怕無論如何也沒有你的膽量和氣魄,無法同你那般遊刃自如玩弄叛軍於鼓掌之上呢。”
王源哈哈笑道:“兄長,你這是要折煞我麼?我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而已,我也是為了能逃出來竭盡全力,差一點便死在那裡了。反倒是兄長行事沉穩,你若前去一定會更為穩妥的救出平原城軍民,根本不會如我這般惹上這麼多敵兵。你我行事各有各的手段,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兄長可不要把我捧得那麼高,會摔死我的。”
高仙芝也呵呵笑了起來。以前的高仙芝可是個高傲之極的人,要他親口承認別人比自己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高仙芝在經歷了很多重大的變故之後,已經變得內斂沉穩了許多。特別是和王源交好之後,王源的所有行為和舉措都看在眼裡,對王源確實欽佩有加。之前有人將兩人並稱為大唐雙壁,高仙芝在某些時候還會覺得這是貶低了自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越來越發現自己其實和王源之間有了很大的差距。高仙芝雖然性子高傲,但他卻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對於這一點他也是坦然承認的。這一次王源只帶著三千騎兵便將叛軍腹地攪的天翻地覆的事情,高仙芝更是自愧不如,所以才說出那些話來。那些話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故意要抬高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