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子金烏還在湯谷的碧波里嬉戲,遲遲不肯駕馭著太陽車給世間送去光明之時。大荒山下的寧村,楊鳳已經推開了窗戶。
寧村,是大荒山腳下千萬個村落中普普通通的一個,只因為村子裡姓寧的人較多,所以叫寧村。
在漫天青紫色的晨光下,寧村漸漸從昨晚的騷亂中甦醒了。
楊鳳推開門,來到院子裡,對著井口,仔細的整理好衣衫。
看著井水倒影裡那張青年人的面龐,那張被農耕的勞作洗淨稚嫩的面龐,楊鳳不由得有些恍惚。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八年了。
十八年來,從前的一切在夢中漸行漸遠。
彼世的繁華若夢,與此世的艱難苟且,二者交織錯亂。
是否會有一日,自己忽然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周圍親人們熟悉的面龐上滿是關切?
這念頭早已在他腦海中盤桓了不知多少次,然而卻怎麼也想不膩,怎麼也想不到頭。
但楊鳳此刻無暇多想。
他輕車熟路的打出一桶水,倒了一點,隨便拍了拍臉,簌了口,而後麻利的做起了早飯。
炊煙輕飄飄的上升,黑乎乎的煙囪下面,火光照亮了楊鳳稜角分明的堅毅面龐。
他用火叉撥弄著灰燼,一點點,小心翼翼,生怕糟蹋了一點柴火。
前世他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這一世他卻已不知做了多少次。
父親早死,只有母親與他相依為命。
母親不似尋常農家女子,雖談吐不凡,卻體弱多病。
生活的重擔早早的就壓在了楊鳳稚嫩的肩頭,這個冷酷的老師教會了他太多太多。
從一開始的食不果腹,到如今的日用充足,他早已明白了現世的殘酷,也早已無懼生活的艱辛,
鍋裡冒出香味來,楊鳳停了火,將早飯盛在碗裡,端到母親房裡,又將燒開的水兌了冷水,調和了水溫,將毛巾沾溼,這才輕輕的推了推母親的肩膀:“媽,起來吃飯了。”
楊母睜開眼,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抓住楊鳳的手道:“好兒子。”
楊鳳微微一笑,“嗯”了一聲,而後給母親洗臉、漱口,又取來一個勺子,給母親喂粥。
對此世的母親,他的感情實在複雜莫名。
一開始,他甚至叫不出“媽”這個字,因為在他的意識裡,此世的母親,實在相當於一個“後媽”。若對此世的“後媽”如前世的“親媽”一般,那又置前世的“親媽”於何地了?
然而,這“後媽”又實在是“親媽”無疑,她的的確確是自己的“血緣至親”。
倘若只是因為自己靈魂裡有前一世的記憶,便剝奪了這個“後媽”擁有兒子孝順的權利,那又實在是太過殘忍。
他一度為此掙扎煩惱,難以解脫。
可隨著時日推移,他到底是在這個“後媽”真情實意的母愛中敗下陣來。
而十八年來的朝夕相處,父親死後的相依為命,都讓他侍奉這個“後媽”如親媽一般。
村裡的老人誇他是個大孝子,他摸摸鼻子,訕訕的不說話。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大孝子。
前世生活的那個世界,價值觀崩潰、倒塌,虛無主義早已侵蝕了每個人的靈魂,所謂的“孝道”,早已不是什麼讓人引以為豪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這麼做是應該的,所以他仔細的把熱粥吹了又吹,仔細的餵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