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你喜歡什麼曲子，爸爸教你彈好不好？”朝我說話的是一位陌生的男人，他給我的印象就宛如病入了膏肓一般。
滿臉鬍渣的面相依舊邋遢無比，身著的西服正裝與他散發的萎靡氣質大相徑庭，那頭長期沒有搭理的黑髮也是一樣地不堪入目。
望著這張油膩乾燥的臉龐，我不由得感到一絲避嫌。這副頹廢麻木的模樣估計只有不走到大街上，才不會被人錯認為是流氓壞蛋吧。
可是話音剛落，男人便將我抱坐到他的大腿上，身下是一張長長的黑色琴凳。
過去每次見到男人坐著琴凳在客廳彈琴的時候，我都會禁不住地想，明明這張年久失修的凳子已經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樣了，他怎麼還能這麼投入地彈著鋼琴呢。
這件怪事直到今天我也沒能想通。
不過算了，畢竟這架我所仰慕的鋼琴已經是觸手可及，否則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坐在這裡，坐在這個靠近死亡邊緣的地方。
“兒子喜歡哪首曲子呀？”男人充滿笑意的話音莫名讓我覺得有些失真。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發問我了。
如果我這次又不回答的話，他是不是會打我呢？
我有些擔心，害怕不久之前的壞事又會在我和媽媽的身上重演。
“小……小星星。”
我似乎能聽見自己話裡帶有明顯的顫音，恐懼和害怕就像兩頭怪物在慢慢吞食著我的內心。
“啊，是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嗎？”男人的手在乾淨的琴鍵上演練了一小遍，“是這個對吧？”
這些話語對於沒有接觸過鋼琴的我來說，完全相當於聽不懂的存在。
我假裝點點頭，試著去附和他的心情，以免惹得他不高興。
慶幸的是，男人的反應沒有我想象中那般糟糕，我緩了緩精神，不敢回頭卻時刻提防著和他的相處。
比起男人一開始口中所說的施坦威鋼琴品牌，我更好奇敲擊鋼琴能發出怎樣的聲音，而他也拿我沒轍地開始了手把手教學。
噔。
鋼琴的音色隨著我的手指在琴鍵上敲下第一個音符開始，轉眼間，夢幻輕快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我的雙手在黑白鍵上來回交錯地落彈，心靈也跟著浪漫的色彩一起協調律動，好似身處於夏日白天的我也能眺望到舒涼夜晚的星空，感覺是那樣的歡欣活潑。
不同於媽媽簡單哼唱的單純，這個男人在曲調中加入了豐富的和絃還有其它細節，彷彿有意賦予這首曲子新生。
我吃驚地看著自己演奏的雙手，內心有的只是一陣強烈的感嘆和欽佩，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這份心情。
指縫間流瀉而出的樂聲融入了身體的血液，全身上下的細胞宛如都充斥著奇特的一體感，彷彿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很快，男人結束了這場短短的演奏，鋼琴曲詮釋的情感也到此為止。
我緊張地縮回雙手，扯著衣邊擦拭手心冒出的汗水。
“爸爸給你買一架鋼琴好不好？”男人的發言有些難以置信，令我一度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不……不用了，我……”
“你是喜歡鋼琴的，對不對？”男人提不起勁的說話聲差點讓我以為他就要徹底歇氣了。
原來說好要跟他劃清界線的我，不想因為這樣的小事而欠他人情，猶豫不決的心境
“可是我的生日還有好久哇……”
“沒關係，就當是爸爸提前給你慶祝生日吧。”男人朝看著我的後背，然後將頭湊近到我的臉旁，“開心嗎？”
“開……開心。”我放鬆了對他的戒備。
“我看得出來，你有不錯的鋼琴天賦，如果可以好好使用……”男人的自言自語超脫了我的理解範疇。
“那個，我想問問媽媽的意見……”坐著的男人忽然向後挪動琴凳，將我抱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雙腳落地後，我便開始動身往自己的房間逃跑。
因為我知道，他的另外一個人格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