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巷65號,鏽跡斑斑的門牌後,是一座老舊的四合院,剝脫的牆皮和缺了瓦的門簷,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
院外逼仄的巷道里胡亂停放著的電瓶車,與毫無規劃佈局的成片住宅,形成了一幅毫無美感卻又無比和諧的構圖。
這條巷子坐落於此大概一個多世紀了,那些院落若是仔細考究一番,說不定還能稱得上文物,但誰又會去發掘這座毫無存在感的小城裡,毫無存在感的角落呢?
除了平日裡準時升騰起的炊煙和鄰里的喧囂,它實在尋不出什麼歷史價值。社會的變遷、時代的進步似乎精心避開了這條巷子,一同被避開的,還有巷子裡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
昏暗的路燈被數不盡的小飛蟲裹挾著,宛如覆上了一層薄紗,朦朧且亂糟糟。
這是林彥對這條巷子的第一印象。
他實在搞不懂,眼前這兩位披著黑袍、神似Cosplayer的大哥,為何大半夜的不睡覺,要把自己挾持到這處地方,這兩人的臉深藏在帽兜之下,彷彿一片深不可見的虛無,但他已經腦補出帽兜內滿臉橫肉的惡人模樣。
兩人覆蓋全身的黑袍左胸位置上,各鑲著三顆純黑色的六芒星,若不是路燈下流露的金屬光澤,甚至都無法靠肉眼分辨清楚,他實在想不起來哪個動漫裡有過這樣的人物形象。
綁票打劫這一行當的,行事時偽裝自然要深藏不露,雖然他們打扮稍顯二次元了些,但林彥倒也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覺得還算專業。
“那什麼…”
身旁一位黑袍人聞聲又抬起了手。
林彥急忙把聲音降了幾度:“我不喊了不喊了…”他揉了揉仍有些脹痛的後脖頸,反抗和呼救都沒用,先前在家門口時他已經嘗試過,一覺醒來就被這倆人從車上扔到了這條巷子口。
這倆黑袍人甚至懶得把他縛起來,可能是因為實在沒有必要,本就病入膏肓的他,在黑袍人眼中根本不配浪費繩索。
這是他唯一覺得美中不足的地方——缺乏對自己實力的尊重,雖然作為一個病秧子,他也沒什麼實力值得對方尊重。
“……前幾天我剛到醫院複查,醫生說我腰子也有了不小的問題,兩位大哥要不再考慮考慮換個部位?辛辛苦苦萬一賣不出價錢,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林彥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些人是噶腰子的器官販子,畢竟,哪有不開眼的綁匪會劫自己這麼個窮鬼。
即使是腰子被嘎去零售,那也代表了一個男人最後的倔強,決不能被買家給了差評。
話音未落,林彥肩膀又被另一位黑袍人粗魯推搡了一把,他本就孱弱,一個趔趄險些倒在巷道邊的電瓶車上。
他竟有些擔心電瓶車警報響起會壞了黑袍人的好事,大半夜的,劫匪不辭辛苦來綁來他這個病秧子也實在不易,於是連忙道:
“好了好了,我不說話了。”
月黑風高,殺人越貨,林彥感覺此刻自己頗有些慷慨就義的意境。
但自己確實沒什麼貨可以越的啊,至少他是這麼篤定的,工作幾年的積蓄連帶著抵押靠政策分到的安置房貸款,都已經盡數流進了醫院的賬單。
自小他就悲哀於孤兒的身世,校園時代時常羨慕那些有家長的孩子,遊樂園、電影院,甚至路旁隨處可見的肯當勞,都是他孩童時觸不可及的夢。
最後一個夢想長大後倒是實現了,畢竟雖然人死不能復生——父母大概是死了吧,但肯當勞的快餐還是一如既往的廉價。
自從查出了絕症,他第一次開始慶幸自己是個孤兒,孑然一身,便不會有什麼牽掛,光嘟嘟來,再赤條條走,有首詩怎麼說的來著:“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