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東魏朝廷多見相互攻訐,西朝上下總讓人覺著一派和氣,自立朝伊始,長年如此。
偏偏到了這大統十年的十一月裡,忽而就生了一樁稀奇事兒。
何者?
原州刺史、後將軍、萇鄉縣侯宇文護不知為何,忽然上書彈劾豳州刺史、車騎將軍、彭城郡公侯莫陳崇“廢弛軍政,致西北不靖”,更奏請朝廷免其實職。
西北之地,蓋原、涇、豳三州所鄰也。雖說宇文護外鎮原州,離著西北邊陲最近不過,然因三州刺史中屬侯莫陳崇資歷最深,軍功最盛,一向便有些“都督三州諸軍事”的意思在裡頭。故而宇文護以“西北軍政”之事來彈劾侯莫陳崇,倒也說得過去。
若說宇文護這是吃錯了藥,胡亂滋事,實也冤枉了他侯莫陳崇於邙山一戰裡舊傷復發,雖經治療,依舊不見好轉,反是長久臥病在床。好好個當打之年,卻作了病怏怏一個,走路都要嫌累,如何還能治軍理政?再加上跟隨侯莫陳崇多年的老部下們十之九八都已折在了邙山嶺中,如今他豳州治下,頂天也就只剩得一兩千郡兵,還多是些沒上過戰陣的新兵汰卒,何談匡衛西北寧靖?這般論來,豈不正是“廢弛軍政”?
是故宇文護行此彈劾,說是“出乎公心”,似也說得通。
然則此事一出,舉國皆驚。
東秦州刺史李虎義憤填膺:“邙山一役,全仗阿崇抵死斷後,諸軍才得安退。他這一身傷病,全是為國盡忠才致,如何一轉頭,反來怪他?”
秦州刺史趙貴更是怒不可遏:“薩保小兒焉得如此無禮?此非目無尊長乎?”
實則侯莫陳崇與宇文護年歲相仿,只是侯莫陳崇一向與宇文泰幾個兄弟相稱,趙貴這般說話,倒也沒甚不妥。
老弟兄們個個生怒,即裴果這般素稱“明理”之人,也作頗有微詞,覺著宇文護此舉未免有些過了。
不久,大丞相宇文泰遣府中親信趕往原州高平,據說當場叱責宇文護“胡來”,直罵個狗血淋頭。
老兄弟們聞訊,個個“開懷”,均覺著此事當告一段落。
不料那頭宇文護才是“消停”,這廂長安城裡,突又冒出一堆御史來,不依不饒,繼續彈劾侯莫陳崇“瀆職”。皇帝元寶炬遂作下詔,遣使豳州,“以查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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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臘月,長安建章宮大丞相府裡,突然迎來了東道大行臺、驃騎大將軍、特進、開府儀同三司、領華、南汾兩州刺史、趙郡公裴果。
此刻他面如寒鐵,正大踏步徑入府中,下人們攔不住、也不敢攔他。
於是偏廳之內,赫然見西朝大丞相宇文泰與東道大行臺裴果兀然對立。廳中只他二人,杳不見第三條人影。
裴果想是氣急,一張嘴時,開門見山:“黑獺!你假模假式遣了人跑去訓斥薩保,一轉頭卻又縱容那些個鳥御史們胡亂攀咬,是也不是?”
宇文泰淡淡一笑,一時不答。
裴果愈加氣惱,吼叫道:“你莫要抵賴!這點事,誆得了旁人,須瞞不過我!”
“我幾時又曾想過要瞞你?”宇文泰嘿然搖頭:“別人不懂我,嘿嘿,你裴孝寬還能不明所以?”
“我。。。我心中自有計較。。。”裴果一身的洶洶,驟然間就教消去一半,語聲隨之跌軟:“可那是阿崇呵!打小就跟在我兩個屁股後頭晃悠的阿崇呵!”
“阿崇。。。”宇文泰嘆了一口氣,悠悠道:“阿崇確然已不適執掌一州,你心中明明計較得清清楚楚,偏又忍不住跑來長安衝我大吼大叫。你啊你。。。你要我說你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