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持續整整三季,期間看不到夏天的影子。雪花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寒風凌冽,霜凍刺骨。”
充滿西界英雄神話長篇史詩風的朗誦聲中,林岑坐在藤椅上,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茶。
茶是上好的勐海普洱,釅釅的茶湯倒入被潤出光暈的紫砂壺中,等達到足夠的溫度後,喝茶人卻不急於品嚐,只掀開蓋子輕嗅茶香,試圖從中找到那一縷轉瞬即逝的菡萏荷香。
他還沒換下那套青衫大袖的裝扮,舉手投足間像極了古書中描繪的那些兼以茶淫橘虐的東界貴公子。
夏.真.東界貴公子.天琅放下書本,小心翼翼的覷了覷自家師兄的臉色,“那個啥......師兄。”
“繼續念。”師兄神色饜足,言語冰冷。
“不是,”夏天琅忍無可忍的放下書本“我知道是我沒有及時察覺黑營那邊的伎倆不小心中了他們的招,你要生氣要罰我,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
“但是什麼?要怎麼罰你,什麼時候罰你,還需要跟夏少爺你商議嗎?”林岑頭也沒抬的來了這麼一句,然而言語中一股“爸爸打你還需要理由”的死亡語氣昭然若揭。
夏天琅:大人息怒,小的不敢。
“但您好歹能告訴我為什麼懲罰是要我反覆讀這段文字嗎?”過了一會,他還是鼓起了勇氣提出疑問。
尤其是這句話還是林岑在回到堡壘聽了他的描述下,扯出一張紙信手寫下的,一段沒頭沒尾的話語。
“情景再現啊,”透過瓷杯傳來的溫度有些高了,林岑輕輕地吹了吹面上的茶水,泛起一陣棕紅色的漣漪“‘就像是在大冬天被人推下了沒有完全封凍的湖水裡,還是那種底下被封印著水鬼的那種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形容的原話。”
“所以你讓我一直念這段莫名其妙的話,就是為了讓我再次代入到當時的環境裡?”夏天琅徹底被這種腦洞清奇的方法鎮住了。
“不然怎麼辦,常言道事不過三,可你我都知道這種話放在棋局裡根本就是屁話,因為很多時候同一種伎倆不會被再次使用,一個人也很可能根本熬不過第一次的‘事’。”林岑放下茶盞,一臉嚴肅的開始教訓起自家師弟“這次有我在,你好歹算撿回了一條命,可下次呢?”
他難得如此正襟危坐,帶著師長的嚴厲去訓誡一個人,夏天琅不由得低下了頭,半晌才囁嚅道:“那為什麼非得是這局莫名其妙的話呢?”
教訓一個心智齊備三觀成熟的成年人,除非是單純的情感宣洩或是有意的殺雞儆猴,一般都會心照不宣的點到即止,林岑雖然上輩子可能是阿基米德口中能翹起地球的神奇槓桿成精轉世,但好歹裝載了基本的交往禮儀。
聽著師弟語氣裡含了明顯的哭腔,趕忙放緩了聲音:“什麼叫莫名其妙的話,那可是名著選段。能放進課本寫上‘熟讀並背誦該段’的那種,比你說出來的描述好多了。”
他聲音一放緩,夏天琅反而覺得自己更加委屈,難得狗膽包天了一回,跟自家師兄抬起槓來,“要論代入感的話,名著選段哪會有自我口述有效果呢?畢竟我說的可是真人真事。”
儘管最後四個字因為理智回籠被刻意放低了聲音,但還是像一根鋒利的細小針頭,藏在少年因為委屈而顯得軟綿綿的語氣裡,把這一另類的綿裡藏針不偏不倚的紮在了林岑的心上。
想到老狐狸於閒談間提及的有關於夏家祖先手刃數千邪靈後,掘坑引水以葬,並將祖宅建於一旁起鎮壓之意的傳說,再結合自家學弟童年那九龍奪嫡一般的狗血畫風,以及九大家族歷年嫡系式微旁支作妖的常見下作手段,那句幾不可聞的真人真事的真正主人公究竟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杯壁傳來的溫度告訴他此時正是飲茶的最好時間,但他忽然就對這杯他長時間仔細泡出來的茶失去了胃口。
他抬起眼,在夏天琅還未察覺的情況下,快速而認真地,掃了少年一眼。
從大眾的角度來看,夏天琅無論從哪個方面都能稱得上是“別人家的孩子”,相貌出眾,知情識趣,家世顯赫,能力和智謀哪怕是放在變態扎堆的沈班也稱得上是可圈可點。
最不可思議也是最難得的是,躋身了權勢煊赫的九大家族精英行列裡的人,不管如何,或多或少都會生出一股或許自己也覺察不出的矜傲氣。
可到了夏天琅面前,不知為何,那張“謙謙君子”的人設就好似長在了他身上,讓他在一干趾高氣昂的家族子弟中,開成了一株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赤的奇葩。
現在想想,他師弟這種行為與其說是與生俱來先賢投胎的謙遜有禮,不如說是一種根因深種的不安全與不自信。
父親的早逝讓他尚未體察出身顯赫帶來的眾星捧月,反而讓他過早的嚐遍了嫡長子樹大招風招致的種種苦果。對他而言,九大家族並不是什麼值得稱道和歸屬的存在,相反,它充滿了刀光劍影,是他童年噩夢的來源。
而在轉而渴求力量的過程中,他拜師沈蒼梧。後者雖然給他帶來了以幾何倍速度提升的實力和知識,卻也讓他永遠的明白了難以望其項背在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詮釋。他不是沒皮沒臉成天嚷嚷著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自己,也不是沒心沒肺相較訓練更在乎未婚夫的南瓷,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更早的從心底裡接受了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