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城裡鬧了妖,但晚上不僅不封城,反而更加的繁華。幢幢高樓之間用繩子牽上,繩子上掛滿了燈籠,抬頭望去好似千盞孔明燈飄在歷城上空停頓不去。
那一盞盞燈籠下,男男女女皆在街上嬉鬧。還不及夏日,夜裡尚還有些涼,但歷城的女子已經穿起了薄紗。金銀玉器掛在那一隻只蓮藕一般的手臂上。這璀璨月色下,盡是些妙齡女子。
膽子大的就湊在一起對著好看的公子哥兒評頭論足。膽子小一些的就半含著羞站在一旁,有心儀的再上前去對上兩句詩文。還有些女子飲了些酒,兩兩相互勾著肩,更是看也不看周圍的男子一眼,放肆些的當街輕輕在臉上親上一下也是有的。
這樣的光景,就好似瑤池邊仙女醉酒似的,只是比瑤池多了幾分煙火氣。
這樣的景色不可謂不美,但也不可謂不令人咋舌。歷城因著泰山的原因,自古以來就是禮教森嚴的。女子講究三從四德,男子要懂溫良恭儉讓。即便是青樓樂坊也是隻聽曲飲酒的地方,何曾有過這般光景?
那月桂院門前便是這歷城最熱鬧之處。月桂院外一里處開始便鋪滿了粉色花瓣。花路盡頭一盞鰲燈徹夜明亮,讓那懸在半空的漫天燈籠都失了顏色。鰲燈之後一里也鋪滿了花瓣。華路兩側樹蔭遮蔽道路,樹枝上掛滿了花燈。
樹後左右兩旁是兩汪不大的小湖泊,但是修得極其雅緻。那兩片小湖泊之上各做了兩個筏子。那筏子周圍點了水燈,筏子上一邊是一個著輕紗的女子撫琴而坐。微風吹過,吹得那撫琴女的紗巾輕輕揚起,墜在眉心的抹額隨著紗巾輕輕浮動,襯得她眉眼格外有靈氣。
對面的筏子上是一個只著了短衫的舞女,也戴著頭紗。她雪白的腰腹露出隨著那琴音扭動宛若拂柳。她沒有帶抹額,眉心間用硃砂點了一多花,舞起來的時候便似一小簇火苗在額間跳動,原本清雅的琴音也被她眉心這一抹紅染上些嫵媚之色。
過了鰲燈進了月桂院,更好似進了異域。院裡的姑娘們是來者不拒,無論是客官是公子還是姑娘都是座上賓。這些姑娘們更是,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卻又不像尋常青樓妓館,人人都要取悅男人。這些個姑娘們全都由著自己性子打扮。有打扮成男子的,有帶著面具的,有穿著寬袖大袍的,也有隻著一件紗衣半露出裡面肚兜的。總之是環肥燕瘦各有不同。
還有一點與尋常青樓妓館不同的,便是這些姑娘們可以自己挑選男客。有看上喜歡的那便可大膽攬了過來,若是遇到自己不喜歡的調戲自己,也可一巴掌打了過去,讓周圍的小廝給拖走。
當真是讓人看不明白這月桂院裡誰是客,誰是妓。
相比起來,倒是街上的男子看起來要顯得尋常一些。那面露驚奇,眼睛瞪得溜圓,就是頭一遭來歷城的;那對著女子恭恭敬敬或是溫言細語或是用詩文讚美的,那便是到了歷城許久的。
唯有白珞與鬱壘冷著臉穿過人群徑直走進了月桂院。
這一路上,鬱壘雖然得了不少姑娘的青睞,但好似因為一張冷臉讓不少姑娘望而卻步。但白珞卻不一樣了,雖然她的臉更冷,但那一個個姑娘上前搭訕的,或是自路旁遠遠扔來一支花的卻是數不勝數。若不是白珞這一路上結了風陣,怕是要被花活埋了。
白珞剛走過鰲燈,這花路上的人便紛紛回過頭來。
瞻月姑娘今日看中一個人,這件事不過才半日就在歷城傳遍了。眾人皆是好奇,到底是什麼天仙般的人物讓瞻月姑娘看上了。此時一看,果然姿容絕豔,當得起天仙二字。唯有一點就是這天仙冷了點,兇了點。
小湖泊筏子上的兩位姑娘,都停了下來,看著白珞掩嘴痴痴笑著。
這月桂院的姑娘們,一半眼睛在白珞身上,另一半在鬱壘身上。姑娘們也不管自己身旁的人了,都站了出來看著二人。那些恩客被冷落也不敢惱,只能由著姑娘將自己晾在一旁。有一些初來歷城的不懂規矩想要呵斥幾句,可還沒開口便被兩個面目兇惡的人給圍住,半個音節也發不出。
鬱壘見那一樓的姑娘幾十雙眼睛落在白珞身上,心中端的不是滋味。
白珞走進月桂院,將那根金簪拿了出來:“想是瞻月姑娘丟了什麼東西。”
青兒姑娘自樓上走了下來:“何止是瞻月姑娘,恐怕瑤月姑娘也丟了魂了。若是往常,這會兒子瞻月瑤月二位姑娘都是要迎客的,現下卻著了我來迎客,二位在屋裡打扮著。”青兒伸出纖纖玉指從白珞手中輕輕拿走金簪:“就等著姑娘拿簪子來呢。”
青兒的手從白珞的掌心擦過,白珞眉心一凜。這青兒姑娘的手涼得很,竟是半點溫度都沒有。哪有“人”的手是這樣的?可若青兒身上卻半點妖氣都沒有。
“異鬼”二字頓時浮上白珞的心頭。這“異鬼”是三界之外的東西,白珞一時也難辨青兒是什麼東西變作異鬼的。
白珞不動聲色地收回掌心,又將那簪子拿了回去:“既然是等我拿簪子來,那便煩請姑娘帶路吧。”
青兒莞爾一笑:“姑娘這邊請。”
青兒將白珞與鬱壘引去閣樓。青兒剛剛轉身,便見周公子痴痴傻傻地跟了過來,險些撞到白珞。青兒有些薄怒地看著周公子:“你來這胡鬧作甚?”
周公子痴痴看著青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等情話從一個痴痴傻傻的人口中說出來,便會讓聽的人覺得渾身不自在。但是青兒卻好似十分受用似的,竟然掩嘴笑了起來。
青兒在周公子額頭上一戳:“你倒是乖覺,那邊在這等著我好了。”
周公子順從地點了點頭。青兒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周公子補了一句道:“跪著等。”
那周公子二話沒說,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青兒滿意地一笑,這才又繼續帶著白珞與鬱壘向樓上走去。
這月桂院裡的人似乎對這一幕都習慣了,竟無一人多看一眼。青兒好似也覺得那事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沒有想要與白珞和鬱壘解釋一二。
然而白珞與鬱壘分明在周公子身上聞到了一陣腐臭。
獨屬於死人的腐臭。
直到白珞與鬱壘自一層離去,那一層的姑娘們才紛紛不捨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打量起自己的恩客來。只是這一比之下,自己身旁的尋常恩客與白珞、鬱壘二人比起來自然是雲泥之別,便也不如之前那般熱情。
白珞冷冷掃了一眼那一層的賓客,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這一棟樓的姑娘目光都落在她與鬱壘身上,然而那些男子卻仍舊滿含神情望著身旁的姑娘。這棟樓裡堪稱乖順的,何止跪在一旁的周公子一人?
白珞隨著青兒走上閣樓,這月桂院越往上走越是雅緻,更是與那些尋常煙花之地大相徑庭。到得最上層,先會走過一片園子。那園子就像是那雲端上的瑤池仙境,朵朵鮮花伴著小湖泊,小湖泊之上使了些法子讓水霧不散去,便像空中的雲朵沉了下來似的。
那些亭臺樓閣更是精緻,不像青樓妓坊,反而像是大戶人家的閨房院子。
青兒姑娘輕笑道:“姑娘,再往裡走便是瞻月瑤月二位姑娘的閨房。我可不便再進去了,煩請姑娘自己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