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清亭中忘歸館上空一陣風晃過吹得薛惑溫酒的小泥爐裡火光一閃。薛惑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頓,驀地抬頭驚疑不定地看著漆黑的夜空。
姜輕寒頂著一頭花冠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你們怎麼沒攔著白燃犀?”
葉冥端著酒的手頓了一頓:“你再不喝這酒可就涼了。”
薛惑皺眉道:“那是白燃犀,你一點也不擔心的?”
葉冥無奈道:“祝融夫人說了,雖然謝瞻寧的金靈珠煉製好了,但畢竟只是一顆凡人的靈珠。她也要適應一下我們才能回崑崙。這時間便由得她去吧。”
薛惑搖了搖頭,粉色輕紗拂過姜輕寒的頭頂,從他的花冠上摘下一朵玫瑰花來。
姜輕寒打掉薛惑一雙爪子:“薛恨晚,你幹什麼?”
薛惑將玫瑰遞給葉冥:“你要不要兩瓣,新鮮的泡酒好喝。”
葉冥毫不客氣地接過兩瓣放在自己的酒盅裡,清冽的酒頓時映出些淡淡的粉色。
姜輕寒一臉牙疼地看著面前的兩人:“你們兩怎麼還有心喝酒?”
薛惑一雙桃花眼斜斜上挑:“回了崑崙這日子恐怕就再也消停不了了。不趁現在喝點酒,什麼時候喝?”
姜輕寒翻了個白眼:“你就醉死在酒罈子裡算了!”
葉冥輕輕一笑:“由她去吧。她嘴裡喊打喊殺的說要打進信都,滅了誅神教,心裡卻是捨不得的。活了上萬年,在感情一事上還是個孩子,只能她自己成長誰也幫不了她。”
信都,原本是沿著琅琊北上的一片連綿丘陵。現在這片丘陵前圍了城牆建了塔臺。信徒們披著黑袍拍過丘陵間難行的山路走上信都國,在城門前跪拜,跪足一日方可入城受恩賜。
那城牆綿延的丘陵裡,一座又一座的寺廟隱藏其中。除了最高的一座佛寺,山腳到半山的寺廟之中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
宗燁站在半山腰上。神荼跟在宗燁身後。在他們面前是一道巨大的斷龍石阻斷了上山的通道。透過這斷龍石便是山頂那座沒有光的寺廟。
神荼狐疑地看著宗燁:“你說金靈珠就藏在那座寺廟裡?”
“是。”宗燁的腳下是圍著斷龍石挖掘的一圈深深的溝壑。溝壑中每隔一里就有一個小洞似與斷龍石上十八羅漢的浮雕相連。
神荼皺眉道:“宗燁,你腦子是不是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就這條小破水溝要三千人的血?一個人的不夠嗎?放點豬血牛血不行嗎?”
宗燁淡道:“那要不你先放點自己的試試?”
神荼不悅地掃了宗燁一眼:“臭小子,最好這道門後真的有金靈珠。”
宗燁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也可以不信我。自己去找。”
神荼暗暗磨了磨後槽牙,轉身走下了山留宗燁的一人站在斷龍石前。
這道斷龍石將整個信都分隔成了兩座城池。這山頂是一座無人的禁區。在這座禁區裡有所有人都想得到的東西。
這斷龍石後放的是白珞的金靈珠。天地之間,三界之中靈力最強盛的靈珠。
唯有宗燁,只想站在這道斷龍石前。彷彿那刻著十八羅漢的斷龍石後不是放著白珞的金靈珠,而是白珞就留在這裡面。
這信都原本是座繁華的聖城,在荒廢之中所有的石階,所有的寺廟全都破損坍塌,只剩下碎掉的石子鋪滿整條陡峭的山路。
在黑暗中生長的花,在任何環境裡都能生存,但那只是生存,是沒有陽光的活著。想要重生就要割斷腐爛的根,讓種子飛向陽光處紮根。
宗燁指腹摩挲著衣袖上的饕餮暗紋,細密的針腳入手極柔,但那凹凸不平的觸感卻仍舊刺得人心疼。
宗燁低下頭,轉過身沿著邊緣鋒利的石子向山下走去。驀地,宗燁腳步一頓,鞋底沉沉在碎石子上碾過。遠處,幾乎是在天際邊,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殘垣之上,月白的衣袍在沉沉的夜空下飄蕩。
宗燁心臟驀地漏跳一拍,喉嚨乾澀發苦。那身影那樣遠,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只希望哪怕是離那白色的身影近一點也好。
可距離始終那麼遠。那道溫暖那麼遠。
他再近一步只怕會讓自己內心崩塌,只怕會讓自己忍不住斬了這殘垣,毀了這斷壁,將這陰暗的信都付之一炬,讓這擋在他們之間的山林化為灰燼。
可是他不能。白珞,不僅是天上的神,也是他夢中所有希冀,是照進現實的唯一一道光。人總是驅暖的。可他若要擁抱這溫暖,就要燃燼餘生。
白珞站在殘垣之上。那是信都一道防守薄弱的城牆,城牆下是道天險,繚繞的雲霧掩蓋了深淵下的危險,只剩下一片漆黑。
這城牆在這深淵一側顯得無比的單薄。白珞立於城牆上的身影也似黑暗中突兀的一個白色光點。她靜靜地看著山林裡那個黑色的身影。她目力極好,紺碧色的瞳孔如兩簇冷焰穿透了山林。
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如同落在棋盤上的兩顆棋子,在自己的界限內對望著彼此。
半晌,直到天泛起了一線魚肚白,白珞從殘垣中一躍而下。
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殘垣之上,宗燁在袖中握緊的雙手才稍稍放鬆,手心赫然是深紅的指印。
師尊,若我這株黑暗中生長的曼陀羅華要斷去根鬚,我希望斬斷這根鬚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