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茜倒是催過幾次,不過兩個男人並不積極響應,阿東倒是有活動氣兒,但跟萬茜提出要把萬歡帶回國去呆一段時間。萬茜倒是同意了,不過小傢伙卻對這提議並不熱衷,這顯然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內。
“為什麼呢?”一次萬茜跟萬歡單獨呆在一起時萬茜問。
“什麼為什麼?”男孩兒反問。
“怎麼不跟他們走?”萬茜摟住萬歡,感覺他小小的身體比從前強壯了一些,這讓她這個當媽的感覺欣慰。“回去也好,去看看梅森,去看看梅子阿姨,去看看......”
再去看看什麼呢?
女人明白這一切都不是重點。
但是萬歡十分堅決且堅定的搖頭。
“我陪著你。爸爸沒陪著你,後來永遠沒有機會了。”
他記得。
萬茜以為他還小,萬茜以為李剃頭給他的愛並沒有多豐饒,然而,他知道。噢呵,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爸爸是李剃頭。
萬茜用手臂圈住孩子,試圖跟他解釋,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如常發聲。是啊,怎樣解釋?跟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仇恨?亦或其他?不可說,一切都不可說。
她低垂下眼瞼,這時金先生走了過來。
“他不願意就不要強迫他。”
金先生一哈腰便把萬歡抱在懷裡,萬歡摟著他的脖子。金先生透過孩子的淡褐色瞳仁看見了李剃頭,他手一鬆,可是孩子的雙手及時緊緊攀附住他的脖頸,像藤纏繞樹。
“你怎麼了?”萬歡的聲音童稚,“是害怕了麼?”他又問。
金先生開始並不想躲避那個孩子的目光,他還是個孩子,金先生對自己說。哪怕他不是個孩子,他父親李剃頭夠強壯吧,但也死在我手裡。他從來沒有怕過死人,更遑論一個孩子。他不應該有恐懼。
恐懼會先於危險把人殺掉。
金先生記得他們曾經被訓練直面恐懼,他一皺眉,哪怕是若干年以後,忽然間想起這些往事來仍舊讓他膽顫心驚。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恐懼的東西,有些人生來就怕一些肉感蠕蟲,有一些人則害怕小動物,還有一些人怕黑、怕鬼,不一而足,金先生害怕密閉的空間,恐懼來源於
遙遠的觸手並不可及的他自己也回憶不起來會有多遙遠的過去,他被像畜牲一樣的裝進箱子裡,一路顛沛流離,他在裡面吃,在裡面拉,在裡面睡,開始金先生還能辯認哪裡曾有自己的排洩物,到後來他無法記得清楚,因為時間太長,幾乎到處都是,他甚至懷疑如果沒有人肯給他食物,必要的時候他是否會拿它們充飢。
人在極限時其實什麼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後來他被放出來,從此以後便害怕密閉的空間。那時他不懂得什麼幽閉綜合症,只知道自己一個人時,空間狹小,他就會呼吸困難渾身冒冷汗,水腳冰冷。
那場殘酷的殺戮過後,金先生他們以為從此後該風平浪靜,至少,該有一段時間讓他們休養生息。
一個猝不及防的黑夜,金先生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套入一張麻袋,他隨手有刀,劃破麻袋不是什麼太過艱難的事兒,然而不等他把刀從自己身上摸索出來,自己又被投入一個密閉的空間。
他不知道那是哪裡,也不知道困住自己的是什麼。裡面黑得嚇人,空氣稀薄,四周觸手沒有縫隙,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強迫自己鎮定,但兩分鐘後金先生感覺心跳快了許多,咚,咚,咚咚咚,一聲比一起緊,他深呼吸,心臟也並未得以被安撫,血液沸騰,像燒開了的水一樣在他全身的經脈裡遊走。像有什麼正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喘不上氣來,接著汗也下來了,再然後渾身乏力,汗出得太多了,他像剛被人浸進水裡,然後又撈了上來。
或者不,沒有人肯出手再把他撈上來,金先生臉憋得通紅,他開始奮力捶打四壁。咚,咚,咚,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