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我來!”她說。“我比你小,您即使不算長輩,也算前輩。這是我應該有的家教。”
“現在年輕孩子都不講究這些了。”我微笑著回答。“前幾天公司招進來一個女大學生,情商就不大高,一次我們開會,她大搖大擺走在我前面,還很大聲的說話。後來她部門領導找她談這個事情,她說她們這個年代的人都不講究這個,這些都是老封建。”
水撞擊玻璃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燈光折射進去,色彩有些讓人心煩意亂的斑斕,鍾靈坐好,我發現她的坐姿十分完美,她本來就瘦,又喜歡坐著時把脊背挺得溜直,整個人便都讓人感覺向上生長。像一棵年輕的樹。樹老了枝頭會朝地下垂,只有年輕的樹樹冠才向天生長。
向天生長。
我喝下一口白開水,在心裡細細咀嚼這四個字。她是一個向上的人,她發自內心有向上的慾望,這應該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或者十分齷齪、卑鄙的人。
“康生是你男人?”我單刀直入。
鍾靈一愣,偏過頭來看我,許久眼眶裡蓄進淚水,凝而不落,聚而不發,她拼命隱忍。需要女人拼盡全力去隱忍的,全部都是心尖上的,要麼硃砂,要麼傷疤。
我放下杯子,轉過頭去,外面夜色籠罩大地,這樓不高,窗前的樹長勢喜人,樹影娑婆,和風舞蹈。小區裡稀稀落落的回家的人群,星羅棋佈散淡園區各處,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對面房間室內仍舊漆黑一片。這小區裡有的是世俗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他們出入於城市黑暗角落,每一個都歸期無定,反像我和高天成這樣,每天都儘量按時離家、回家的人倒少。
我竟突然間意興闌珊,不是因為這故事中的男主角是康生我才不願意去聽。是覺得人間悲歡有時其實大同小異,無外乎求而不得。其實人有時很難分辨得清自己究竟是因為對方真是心頭所好得不到才傷心,還是因為自己的慾望沒有被滿足才傷心。
人心是最複雜的江湖,複雜到有時沒對手,自己一個人都能把自己的江湖搞得血雨腥風。一個人時的
演技,飆的全部都是內心戲。每個人都有人格分裂傾向,每個比利的身體裡都藏著另外23個比利。有時誰也說不清楚,此刻、現在,人前人後你正演著的,究竟是哪一個你自己?
現在好多人都說要做自己,可你真知道自己本來的樣子嗎?
做人啊,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邯鄲學步,也有的買櫝還珠,還有人削足適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多數都不是難得糊塗而是真正糊塗的過程。
不如糊塗吧!
逝者已矣。
然而她帶一身悲傷而來,我該如何安慰?或者,女人在這種時候需要的都不是安慰,不過傾訴罷了。
我起身,軟底拖鞋摩擦木地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走出幾回我又回頭,向鍾靈說,
“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她點頭的剎那有晶瑩的淚水從眼眶裡掉落出來,鍾靈一偏頭,我一回頭,她假裝自己沒有悲傷,我則假裝沒有看見她的悲傷。我們的目光適時適地交錯,然後平視各自前方。
我開啟門,剛要揚聲喊,後來想想作罷,出去進入廚房,然後拿了一支紅酒兩個杯子。
有故事的人都配一醉方休。
因為,有故事的人都清醒得太久太久。
不是沒有人讓他們醉,是他們自己不敢醉。清醒時尚可提醒自己,醉了才能肆意妄為一回。
瓶身被我掌心面板同化,散發出溫吞而柔軟的熱度。走到一半我又折回,我並沒有拿開瓶器。刀條臉跟我抱怨:在臥室喝什麼酒?
我摟過她的腰,作勢要親她,她這才笑嘻嘻又一臉厭惡的把我推開。
“去去去,去喝!要有深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