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這下釋然,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你未婚夫,張先生,臨走的時候交代了那個小鎮旅館的人要照顧你。你一有什麼異動,要馬上向他報告。所以你前腳動身,後腳他就給張先生打了電話,張先生就給我們打了電話。”
我恍然大悟,心裡自然五味雜陳。他關心我?也許吧,還是控制慾?還是......他害怕我知道得更多?
我想我又開始想多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再學不會信任身邊的任何一個人,請注意,是任何,曾經,那個任何裡甚至包括了我的兒子淮平。
警車在小店門口戛然而止,我道了謝,下了車。見小店店主正在櫃檯裡面拾掇什麼,見我進來,先低下頭沒敢看我。
我知道張若雷一定是給了他錢,不然這世界可沒那麼多的熱心人。
這個世界有的是冷眼旁觀的人,嚴歌苓在自己的作品《陸犯焉識》裡說,旁觀別人的苦難,可以讓那些人把自己的苦難似轉
移到那人身上,以此來減輕自己對苦難的覺受。
就好像總會有人這樣奉勸別人,當你覺得自己過得生活不如意的時候,可以去醫院或者火葬場裡看看,去了那裡以後你就會知道自己其實很幸福。
人沒有病、健康、還活著,是比大多數人應該學會知足、感恩,然而讓別人的苦難來襯托自己的幸福,或者只有別人過得不如自己,才可以讓自己覺受到幸福,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上樓時,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年齡已經不小了,花白的頭髮,背倒不鴕,但肩頸部仍舊突起來一大塊。若非他生得高,還真有點兒像《敲鐘人》裡的卡西莫多。
他見我瞅他,又把頭低下,像自己真犯下了莫大的罪過。小鎮里人還是淳樸,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人為了錢已經可以殺人越貨,可以欺世盜名。絕不會因為自己曾拿一點兒小錢,通個風、報個信,還是出於善意只做了一個提醒者而讓自己覺得羞恥。
老舊的木質樓梯踩起來嘎吱作響,上了樓,兩邊是兩排整齊的房間,沒什麼客人,我的房間在走廊右手第二間。張若雷說第一間吵,第二間好點兒,而旅館裡最後一間往往跟詭異、神秘掛鉤。
在這種時候,張若雷是個不爭的神秘力量的擁護者。
開了門,撲面而來一張大床的下圍,上面鋪著十分有鄉土氣息的淡藍色床單、被罩,門右手邊是衛生間。這裡不需要什麼房卡,我隨手把房間燈全部按亮。白天入住的時候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它,不想這樣一個地方這樣規格的一家小旅館、這樣一個房間裡,竟然有一間落地窗,細細的四方格子把窗戶分割成若干份,兩邊的窗簾也十分讓人驚豔。鑲金邊寶藍絲絨。
很有意思,不想店主竟有怎麼說呢?這樣的審美或者情懷。
小鎮寂靜,八、九點鐘已完全陷入沉寂,據說冬天比這還要早,天一黑,街道上就基本再看不見人。夏天還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你可以出去,不過會被一堆可惡的蚊蟲給盯上,不付出點代價那群蠅蠅苟苟的東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至少,會破壞你消遣夏夜的心情。
憑窗望了一會兒,拉上窗簾。沒洗澡,和衣而眠,這被褥倒乾淨也乾爽,不潮,也沒有異味兒,如果不是虛榮的人,這小店真該給個五星好評。
即便如此,仍舊輾轉反側,我有時覺得我應該已經習慣了死亡,尤其是這種突如其外的意外死亡。比如小葉、比如蘇白、比如張姨,她們都跟我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在的時候你不覺得,甚至會忽略,小葉、蘇白,我當時甚至會感覺到厭惡。可她們一旦從我生命裡徹底消失,我又開始憑弔跟懷念。
那些回憶
裡都自帶了美顏和濾鏡。
自此,我知道。沒有完美的人,只有完美的視角。
自此,我也終於開始明白。愛或者恨都不必太過耿耿於懷,時間終會把這一切都帶走。而且不留一絲痕跡。
就像,他們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張若雷早到了家,給我發了微信我也沒回,後來給我打來電話,也沒說幾句,我問問他那邊的情況,那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一切似乎都不是什麼問題。
當然,他也沒忘記批評我兩句。說我不應該一意孤行,如果那些人去而又返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不知怎麼回應他的關心。這沉默被他視為理所應當的歉意。於是他愉快的在電話的另外一端十分大度的原諒了我。
與此同時,他不忘小小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手段,告訴我,不要以為不在我身邊就可以為所欲為,他本事可以通天。
我輕笑一聲,說拉倒吧,讓你通天的可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荷包。
掛電話時,他跟我說:“我愛你。”
“我也是。”
完美的結案陳詞。
張姨的事情也經已定性,尚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處理她的身後事。她老家在陝北農村,張若雷還去過一次,中國人都講入土為安,也講葉落歸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