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間不想上班,把被蒙上身。
“才五點一刻。”我小聲嘟囔著,“再睡會兒吧,反正到公司也沒什麼大事兒。”
公司業務不但一直停滯不前,且大有萎縮之勢。上一次董事會老白甚至動議裁員,我力壓眾議,說一定會讓公司重新上軌道。
可是老白和我那兩位張姓姑姑並不同意,說如今只有外人看張家覺著張家好像還財大勢雄,但是我們每一個局內人誰人不清楚?張家就快要被自己給拖累空了。尾大不掉,這兩年業務量連年萎縮上不去,收支明顯不平衡,如果不是仗著家底厚,恐怕關門大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兒。
他們都奉勸我要面對現實。但張氏到我手上沒兩年就如此慘淡,我怎麼會甘心?再說外面人都門兒精,知道我們公司這現狀,還會有人跟我們做生意才怪!
這世界由來只有人錦上添花,卻顯少有人雪中送碳。生意場上也好,什麼場都罷。太多人更願意一沉百踩。我自己已經活成了一個笑話,我不能讓張氏也淪為笑話。
但我也知道我自己不過是在勉力支撐,至於能支撐到何時何地,我自己心裡也沒什麼底。
還有一件事我也頗為放心不下,那就是某天張家大姑不請自來了。
她老人家主動登門造訪我還是頭一次,那天我正獨坐辦公室,她敲門應聲而入,我見老太太雞皮鶴髮,她現在不主政,聽說在外面跟人做了幾次生意,想自立門戶也沒成功,倒小賠了幾筆。
她精神明顯不振,唯衣飾仍舊浮誇華貴,如她一慣的作風。
她那人就是這樣,倒驢不倒架。
妝仍舊不能馬虎,細緻,臉上那層大白颳得愈發是恰到好處,聽說她還想過去韓國整容,要不是兒孫們死不同意,她自己也怕萬一有風險不能全身而退才作罷,恐怕如今出現在我面前的老嫗形象該是個天山童姥。
就現在,也足夠驚嚇:腥紅的嘴唇,民族風套裝,衣服上盤龍附鳳。我瞅她這身裝束,內心一陣無奈,對她這審美實在無法苟同。
我趕緊讓座,她跟我倒從不客氣。除某年除夕夜我們一塊兒吃過一頓飯以後,到現在為止,我屈指算算,我們竟好久不曾在一個桌面上以親戚的身份面對面。
我猶豫著不知開口應該怎樣稱呼她才好。叫姑姑?我和張若雷如今這情形誰不知道?
不叫姑姑?似又於禮不合。
但那
也得叫啊,畢竟我和張若雷還沒離婚。我剛張開嘴,她枯瘦塗抹大紅寇丹指甲的雙手朝我一擺。
“不必客氣。”
遂也不等我相讓,她早坐定在我面前。我端起茶壺來,目光瞥見她大紅指甲上鑲著誇張的水鑽,正於陽光下耀武揚威。
“不必客氣。”
她又讓了一遍,聲音依舊宏亮,只是有外強中乾之嫌。怕是故意聲如宏鍾,以免讓人覷破了她的莫索里尼。
“您別客氣!”
說著我起身,上水、燒茶、洗茶、倒水。一系列動作雖說嗑嗑絆絆,但也總算順利完成,她也隨我一塊兒移駕到沙發上。
我雙手捧杯,她爆起老樹樹根般青筋的手緩緩接過,先放在鼻下嗅了嗅,接著吹吹,淺嘗一口。
“倒是好茶!”
她放下杯子,不無感慨。
“想當年你初入張氏,那時誰也不曾料到有一天你會成為張氏的當家。”
我臉一紅,“我這哪算當家?!”
她又攔住我話,這老太太是強勢慣了。我無可奈何且聽她後話。
“我來這兒一不為敘舊,二不為為難你。張家是個平臺,離了張家,你我在外面都不見得會如此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