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東西落定,她倒著急起來,不時隱晦催我們走,當然被我刻意忽略,後來說到中午吃些什麼,我們要去買菜,她站起身要送我們出門,也就電光火石之間,她轟然倒下,我目瞪口呆,再緊接著見她緊閉二目,頭上汗登時如雨下。我撲上去,剛要抱住她,張若雷到底比我冷靜,讓我別動,說萬一是腦出血呢,你這一動就會要了她的命。
我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只知道朝他不停索問:“怎麼辦?”
張若雷打了電話叫急救車,說了老人的基本狀況,對方判斷不見得是腦出血,讓我們靜待原地。
老太太少頃微皺眉頭,眼睛也慢慢睜開一條縫兒,她見我被嚇成這副模樣,早虛弱朝我伸手,我趕緊抓住,把那副枯若干枝般的大手握於掌內。
“媽。你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淚濡溼了她的手,沿她蒼老的手臂緩緩下行
,她一張嘴,剛要說什麼,卻突然間不停大口嘔吐。張若雷拿過一個塑膠袋,接下我媽的吐出物,我再顧不得流眼淚,眼前要她健康,我就不能先亂了方寸。
方才知道眼淚於一個女人來說,最重要也最沒有用。它或者可以讓一個女人梨花帶雨,卻並不能為女人贏得這世界發自內心的喝彩和尊重。或者可以贏得一個男人的剎那憐惜,卻不可能讓男人因此而對她永遠生出愛意來。
我劈手從餐桌上拿來紙巾,又幫她倒來溫水。她吐了一陣,總算是稍有緩和。我這才心知肚明她為什麼諸多籍口不讓我來,我這麼久不來她也不打電話找我,我內心生出一幕可怖的情景:某一天我開啟她家的房門,她正屍陳廳堂。
我怪她怨她,心裡一股腦的惱恨她,恨她為什麼要如此自私,她這樣是置我於不孝不義,同時會讓我悔恨無邊。如果真那樣餘生我都會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我獨不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對她疏於關心、照顧。人是那麼自私、涼薄而又無恥的生物,有時不必去觀照別人,看看自己,或者就可以看得到這世間最醜陋虛偽的面貌。
“怎麼還不來?”
張若雷又打電話,這城中救護車絕非電視裡演的那樣,呼嘯神速而來,電話裡張若雷跟他們反覆溝通,仍需時間等待。
時間變得難熬,我看她臉色臘黃,這才驚覺自己久不曾好好看過她這張臉。我為自己運算籌謀,我早忘了自己的出處和來路,更早忘記了她。我只知道她身有那些陳年的病痛,人力可能已不及改變什麼,但我至少還可以多來、多看看她、多照顧她。
但我俗物纏身,總脫不開身。在她那裡,我的一切都排在第一位,在我這裡,她的一切,從來沒有排過第一。
所謂父母兒女一場,不過就是一場盛大的、心安理得的辜負。
意識到這一點,我為自己臉紅為天下母親淚目。我抽出溼巾,蘸了溼熱的溫水,幫她擦拭。
“這樣有多久了?”
“嗨,都是老病,我沒事兒。”她仍舊逞強,但身體狀況已經不給她作主,她氣喘吁吁,虛汗淋淋,臉色蒼白。
我心裡籠罩上一層陰影,突然之間那麼害怕失去她。我已經沒有父親,如果再失去她,我就成無父無母的孤兒。我曾經為一個男人要生要死,要死要活,我以為他拋棄了我整個世界都在背叛我,我那時為什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家?還有媽媽?她何時何地曾經狠心拋棄下我?
那麼待我忠貞不二的一個人,那麼樣一個待我涼薄寡情的人,我竟然蠢到曾經為後者痛徹心扉,完全忽略前者的存在。
我這個蠢女人!
我偏過頭,淚水無聲無息滑落。
女人真要
學會分配好自己生命和情感的權重。不然一生將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張若雷早把我媽輕輕抱起放在沙發上。
“我看她能動,怕她著涼。”他跟我解釋。
今天真幸虧有他在。他把我媽的頭枕在他腿上,我見那個蒼老的女人如今縮如嬰兒,正虛弱的蜷縮於自己未來女婿的懷裡。
這想這一幕,我將終身難忘。
正在這時有人按門鈴,我不等回答,先刷一聲把門拉開,我以為一定是救護車的救護人員已經就位,卻不想門開處,竟驚見蕭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