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天陰,北方冬季如今少有晴天,即使晴天也會被霧霾肆虐,一枝枝或粗或細的煙囪冒著滾滾濃煙,直衝雲宵,遮天蔽日,有時空氣刺鼻,讓人不忍穿行其中,真怕時間長了會中毒而死。
晚飯桌上,兩人胃口都不大好,我也看出來了,他和我都算強顏歡笑,硬撐著多往自己嘴巴和胃裡塞東西,就為支撐這早殘破不堪的心和肉體明天還能全須全影的行走於世,還能有精神、有力氣拼殺搏擊。當然,也為彼此能對對方放心,不想對方過多耽心自己。
人活著要面面俱到難,要任性縱情易。
成熟,就是終於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感情。
兩人挽手上樓,期間說些閒話,說了兩句兩個人都覺得意興闌珊。
“知你不開心,不必硬撐。在我面前,你儘可以做自己。”
我眼淚窩子年齡越大越是淺,這一句話,又教我落下淚來。
他嘆口氣,自言自語。
“人生哪那麼多圓滿,不如意十之八九。”
我哭著跟他抗議。
“那一、二呢?我也沒見著。”
“我不是?”
他伸手按下電梯。
我破涕為笑,竟找不到話可以反駁。進了家,我腦中仍舊全部都是淮平,他那房間仍保留他走時模樣。人生多可笑,我一直期待他返來,或者受盡挫折,跟我投降,從此按照我喜歡的方式生活。或者功成名就,驟然間長大,終可獨擋一面。
我還曾想過無數次,他再回來,重新唸書,不晚,我不會覺得晚。反會覺得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生插曲,他反更容易珍惜和珍重,更會有的放矢的努力。
他重返校園,那不見得淮平的人生夢想,但幾成我一個可能永不會
被圓滿的心願。我手指摸上他的書桌,憶起從前許多光景,他腰板豎直,坐得像棵胡楊,回到家總是先寫完作業再幹其他的。他從來不管我要東西要西,從來不吵著要多看一集動畫片。我有病,他給我端茶倒水,有時手被熱水燙到,他用水龍頭嘩嘩衝,把小手藏在背後,就是怕我看見會心疼,或者,歇斯底里。
“淮平!”
有些親人,有緣無份。有緣做母子,無份常相守。人生多少遺憾,人生就有多少無奈。
張若雷不在這樣的時候打擾我,他容我沉進回憶,沉進夢鄉,完全沉進自己的世界。他不是我生命的觀眾和過客,他就在那兒守望,等我回過身,伸出手來,他那張溫暖而有力的大手必會給我最堅實的回應。
人,要懂得珍惜眼前。
我落落寡歡,眼裡是無盡的哀傷與寂寞,走出門來,見他早端了白色細搪瓷碗,裡面是紅棗苟杞湯。
“加了黨參。”
他說。
“黨參不那麼容易上火,太子參就不行。”
他說。“本來想給你燉只雞,你喜歡喝雞湯,裡面擱點兒蟲草,但時間太長,算了,週末的,週末我給你燉。”
我把碗接過來,那熱氣浮在碗麵,氤氳了我的眼。我梅子何德何能,真不知道他究竟喜歡我什麼?他給我太多,我因他而得到太多,反他,我給他、能給予他的又實在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