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熱了。”我說。
“你走吧。”我又說。我不該絆住他,他不應該只是我的。
“可以陪你,你最重要。”
他喃喃強調,像說給我,又像說給自己聽,以便讓自
己那顆心安靜陪他在這裡,不管外面所有風雨飄搖。
“事情忙不完,還有明天。”
我抽回手來:“我們也有明天。”
我伸出手推他一把,“好多明天。兩情若是久長時,走吧走吧。”
“沒什麼大事。”他身體堅定,但目光卻有所躲閃。
我能理解,如果是我,恐怕也會心不在焉。
長著長著我們就會知道,人生不止有愛情,尤其人到中年。長著長著我們就會悲哀的發現,那些原本以為的刻骨銘心,愛也好,恨也罷,到最終都會成雞肋,守住不放難免有抱殘守缺之嫌,不然又難免說服不了自己,不甘心啊。
人生時時處處都是糾結和荒唐。
“你又不常生病,你病時,我該陪在你身邊。”
我將手縮回身體兩側,一邊手抬起伸進自己發裡,不停跟那千絲萬縷纏鬥,到最後把它們纏成一個活結。
他不說話,陽光曬得人慵懶欲睡,他雙眼眯瞪起來,猛一點頭,又驚醒。睜開眼就見我正對他行注目禮,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被煙燻出莫名顏色的牙齒來。
他晃一晃頭,努力讓自己清醒。
“真有點兒累了。”
我朝床裡挪挪,拍拍身邊空地。
他想想,脫掉外套,脫掉外褲,爬上來,摟住我,沒一會兒則鼾聲大作。我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哭著喊著要投胎到這人間來做人,然而做人實苦,半點主自己也作不得。所有一切都終將成為身外之物,哪怕是黃白之物呢,更是如此。縱然是自己的,比如自己的身體吧,都由不得自己作主,它何時高興,何時悲哀,何時高潮,何時低谷,何時需要暫時休息調整保養,人類都不得而知。
自己都作不了自己主的人類,卻總試圖當別人的家。我一低頭,縮排他一條手臂,靠近他胸膛的位置,那裡面有一顆更為神秘莫測遍佈錯綜血管的心臟,此刻它正有力收縮。
你聽,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打樁機,不停的在身體裡躍動。
直到薄暮襲來,外面人聲又漸沸,吵嚷了一天的世界像落幕的劇場,短暫喧譁過後,一切必歸於徹底的寧靜與安詳。
我沒開燈,室內靜謐安然,薄薄暮色水般漫進房間,浸透每個角落。
我突生幻覺,覺彷彿已至歲月盡頭,世界一片荒蕪,所有生靈滅絕,我和他安然躺在床上靜靜等待那個時刻,無驚、無怖、無懼。
思及此,我下意識抓起他一支手來,不想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竟驚擾了他的好夢,黑暗中他一雙眸子生動亮起,宛若兩顆墨色寶石,他翻了一個身,又把我摟個滿懷,下頦抵在我頭頂。
“睡著了,真香。”
他喃喃似自語。
“你呢?睡了會兒沒?好
點兒沒?”
我挽起他一支胳膊,“睡了醒,醒了睡,人到老上基本上就是這種生活,躺得我後背都酸了。”
他輕笑一聲,溫熱的鼻息打在我發上,身體輕微蠕動,為他帶來更舒適的姿勢,他摟抱我的懷抱包圍圈被明顯縮小,整條胳膊的重量壓在我胸口上,我覺得呼吸有點兒困難,想推開他,又不忍,於是一任夜色把我和他重重包圍,我們像嬰兒一樣乖乖安靜的蜷縮其中。
沒幾分鐘,又是他那邊先有動靜,這人起身,看了看我,什麼也沒說,略有口氣,但還是低下頭親了我面頰一下,接著踢踢踏踏出了臥室,沒一會兒聽見他在衛生間如廁的聲音。
我心裡想,地方騰出來了,這傢伙該喊餓了。
果然,再進臥室他拿起自己電話開始點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