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說話,只靦腆在一旁微笑。
有24小時傭人過來把他攙起,一男一女。男的是護工,女的主要打理家政,做做飯。兩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老人家又特別換上正裝。
我捅張若雷,說這麼晚,這麼大歲數,別折騰他了。
他回身
瞅我笑一下。
“他還有什麼事兒能讓他這樣喜不自勝?我猜他已然猜出來了,就是想要個儀式感。你知道這個年齡,還有什麼盼頭?”
我拿眼瞅他,用眼睛跟他說話。
“你還知道啊,還那麼任性,這世上真愛你,真肯在大是大非面前無條件妥協的人能有多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似看穿我的心思,羞赦一笑。
老爺子穿戴停當,左右護法小心翼翼,他顫顫微微,整個身子也跟著小幅抖動,我又一捅張若雷,說你過去呀,你這當兒子的在跟前還讓人家外人扶著。
他像腦子突然間慢掉半拍,經我提醒才恍然大悟,快走兩步到自己父親跟前。
“我來。”
他對男護工說。男護工閃身退下。我見張福生張老太爺腳下明顯停頓,也就半秒鐘,他復又如常,龍行龜步,緩緩向前。
女傭十分識相,不由站下朝我示意,我們還沒彼此正式介紹見過面,也不知對方都怎麼稱呼,只會意朝對方點點頭,我走上前去,攙起老爺子另外一支胳膊。
一行滾燙濁淚竟從這縱橫商場多年的老人眼睛裡落下。
“好。好。好。”
他一連稱了三個好。
“這一天啊,誰也不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我心下也跟著酸楚,也不知是為眼前這耄耋老人還是為我自己。他剛剛似自言自語又似對左右說的那句話,又何嘗不是我的心聲。
幾人心思沉重,腳下卻頗輕。三步兩步走到大廳沙發,老人正坐,我和張若雷各在旁,女傭上茶退下。張若雷反不好意思起來,躊躇著不知從何開口,他拿眼望我,兩支手不停互搓,恐怕再搓都快搓禿嚕皮了。
我心裡暗罵他不濟事,卻誰知自己比他還要緊張,滿手心全是手汗。老爺子笑眯眯不說話,也不看我們倆,就自己在那兒傻笑。這氣氛弄到如今顯然尷尬得很,不知道的冷不丁見這情況恨不能以為我們這一老兩小集體中了邪。
張若雷終於開口,我心嘣嘣嘣狂跳,就怕出個什麼萬一。萬一老爺子不同意怎麼辦?畢竟我跟他門不當戶不對,張若雷名義上是二婚但其實人家是一婚也沒一婚,我不但離異還買大送小,兒子都成年了。
心裡某處正式開始被油烹火灸的煎熬,也真如坐針氈,甚至有點兒想立馬逃離,之後由張若雷跟我公佈個結果就好了。
我鼻尖也冒出汗來,嘴裡發乾,就只好不停的喝水,張若雷抬眼瞅了我好幾次,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卻故意不跟他對視。
這傢伙見我這副慫樣也樂得不行,心裡不定怎麼罵我就是個孬貨。
不管了,孬貨就孬貨吧。
張若雷輕咳一聲,兩支手仍舊規律的互相搓著。
“內
什麼,爸。”
我偷眼瞧過去,但見張老太爺紋絲未動,也真真奇了怪了,這輕微的帕金森折磨老人日深,平常手啊頭啊不住小幅震顫,張若雷這一聲“爸”,他整個人竟神奇被定住一般,不抖了。
“爸。”
張若雷又開口。看這架式是要入正題了,我正襟危坐,一顆心早懸到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