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頭一哽,知道生活給他的那些所謂的苦,他仍舊選擇了要一個人擱在心裡。
為什麼不肯對我說呢?
我看著他,他看看我,稍頃就把目光調開,他目光變得深邃而遙遠,帶著能洞穿一切的睿智。從這扇窗戶望出去,只見青色圍牆,圈住了大片的秘密與哀傷,孤獨與冷峻。圍牆外應該跟裡面有很大不同,應該會有大片綠色的原野,上面蒸騰著熱火朝天的生活。
我背過身去,他拿了一柄象牙白的髮梳,把我頭髮從頭到尾細緻的梳理,細品,又不像是在為我梳頭髮,似在默然梳理自己繁雜而紛亂的心事。
我想回身抱住他,親親他,又怕驚了他滿腹的心事。所以就那樣立著,多希望時光能就此停住,把他和我凝成一幅畫,那樣所有的世事難料都可成為永恆。
我和他,再也不會分開。
老周的微信不合時宜的闖了進來,張若雷耷眼先看到,他心下一煩,一亂,伸手把髮梳扔到桌面上。兩相碰撞,發出銳利的悶響,我回身拿起電話來,一瞧,是老周,幾乎本能的抬眼瞧了一下他。
他不說話,眉頭擰得更緊了。這還是我初認識的那個張若雷嗎?我想起那次在賓館裡;想起他誣陷我讓我當他的替罪羔羊;想起我踢他的要害,他把腰身弓成一隻大蝦樣;想起我跟淮平各不相讓,他來,抱住我,告訴我不要衝動,問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噢,我的情郎。我心也一亂,眉頭也跟著擰起來,機械的解鎖了手機,卻不知道老周究竟說了些什麼,但老周第二條微信又闖了進來,隨著那聲提示音,張若雷煩躁的踱出餐廳,我眼望他急步走到客廳,從客廳的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一眼又放下,又拿起水杯來,卻發現並沒有水,他喊張姨幫他倒水,聲音特別大,他按著了電視,漫無目地的換臺。
我低下頭,本來不想回老周的資訊,手卻運指如飛。
我說,我在外地,跟朋友在一起。
“張若雷?”
“嗯。”
對方沒了動靜。我鬆了一口氣,去客廳,偎著他坐下,手挽上他的胳膊,他不管有人沒人,頭朝我俯衝下來,帶著英勇就義前的悲壯,像沒有明天,像明天他和我就會分開再也不見。他這種感情感染了我,我激烈的回應他,連張姨出現我們都沒停。
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好好愛過一個男人。
從來沒想過要這樣跟一個男人相愛,不問結果,不問是緣是劫。
從來沒有。
我眼角流出淚來,他眼角也流出眼淚來,他用兩根手指捏緊我的下巴。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最原始、最簡單的情話,我們一遍又一遍跟對方重複。上學時,老師說,重複能帶來記憶,可歲月總最終會教我們遺忘,比如淮海,我曾經以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他,但此刻他在我心裡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故人,連仇恨都變得模糊。
某一天我之於張若雷會否會遭遇同樣的橋段?某一天我在張若雷那兒是否也會是相同的命運?都不得而知。人為什麼要貪生怕死?為什麼貪戀這紅的綠的紫的有黑又有灰和白的生活?因為每一天、每小時、每一分鐘都未知。
因為未知,我們期待、憧憬和盼望。
張若雷抱起我,胸腔張馳,頭髮已經被我揉得凌亂,眼睛有細微的血絲。他真挺有勁兒的,我微笑著,嘲笑自己從前總試圖用武力跟他一決上下,總以為他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以為這麼多年的花天酒地早把他身子給掏空了。
直到他朝你真正的展示力量和實力。
真正的力量,是一種美。
我覺得他簡單美極了,帶著極致綻放的妖嬈,帶著生命的張力和魄力,他像座移動著的噴薄的火山,下面是暗潮湧動的火紅巖漿。分明能燙得你粉身碎骨,但你卻固執的就願意就這樣與他融為一體,變成他的血,跟著一起翻騰澎湃。
“怎麼辦?”
他喘著。
“我要不夠。”
“我也是。”
什麼都變成了多餘的廢話。
天地彷彿混沌初開,如果你是亞當,我就是夏娃。我抱緊他,感受片刻顛狂的極樂。
下午,老太太睡醒,可能藥力作用,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呆滯,看張若雷就看了半天,到後來也不知有沒有看明白他到底是誰。
轉臉就漠然的看著窗外,看著看著就起了範兒,雲手、水袖,是模是樣。
一個人在那兒咿咿呀呀的唱《牡丹亭》,唱詞依稀可辯: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唱腔尾一個音被拖得老長,陽光斜刺裡打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最生動仍舊是眼眸,雖偶爾走神失色,但唱起戲文來卻也顧盼生輝、眼波流轉,可見年輕時定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