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起他的臉,他臉上溝壑縱橫,涕淚交流,我的眼淚滴在他臉上,他一迭聲不停的跟我說對不起。
可,究竟又是誰對不起誰?
他小時候就跟著我顛沛流離,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可好像終於能見著點兒亮了,他又這樣。
我跌坐在地板上,他撲上來,像小時候那樣圍住我脖子,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他已經到了變聲期了。
“媽媽,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那晚,誰都沒睡好,我們都假裝睡熟了,但是我聽見他不停翻身的聲音,翻過來覆過去的睡不著,是犯了癮了還是在內疚自責?他還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蹲在桌子底下不出來拒絕整個世界?
我想去看看他,卻又不敢。我不想見到這樣的他。我咬著被角,在黑暗裡隱忍而小聲的哭泣,沒多一會兒,我的被頭就溼了一大片。
晨光透過窗簾隱隱約約灑進室內,兒子早起了床,我也起來,問他想吃什麼,他眼睛是腫的,我的也是。我們刻意保持平靜,卻又刻意得那麼生疏。
他說吃什麼都行。
我說“噢”,邊說邊坐在他床沿上,我上上下下的顛了一顛,問他“媽媽說,這張床怎麼樣,睡覺還響不?”
他低著頭,像個犯了天條的孩子,他仍舊不敢看我,說“不”。
可這個“不”字出口,我見他喉結動了一下,他是哽咽了。
我故作灑脫,從床上站起來。
“媽媽給你烙雞蛋餅,你想吃不?記得不?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媽媽給你烙,然後裡面卷香腸,切成菱形,在盤子裡擺成花,上面再淋點兒番茄醬?”
他點點頭。
“配粥?家裡有小鹹菜。咱們多久沒在一起吃早餐了?”
“嗯。”
他應。
我出了他的房間,眼淚再也止不住。我不知道他將來會怎樣,他還有未來嗎?毒癮,誰能戒掉?!沾上那個東西人就完了。他是怎麼沾上的?
開了油煙機,油煙機聲音轟鳴,像發動了的汽車引掣,我開始漫無目地的切蔥花,打雞蛋,往蛋液里加麵粉,雞蛋餅的香味飄出來,切了火腿,裹了進去,然後再改刀,裝盤。
開啟冰箱,發現番茄醬居然沒有了,我把粥用小火煨著,摘了圍裙,向他的那個房間方向喊,說兒子,媽下去買番茄醬,你等媽,媽一會兒就回來。
他說“啊。”
等我回來時,他發現我在外面哭過,我發現他在家裡哭過。我們沉默的吃著早餐,都強迫自己表現得正常,表現得對食物感興趣,可卻又都味同嚼蠟,那飯吃得都跟咽藥一樣。
工作上的事兒我沒交接完,也不敢再到單位去交接,我害怕我前腳走他後腳又會出去跟那幫孩子們胡混在一起,我怕他上了癮了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張若雷給我來了微信,告訴我不用耽心公司,第一,那個職位永遠是你的;第二,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都可以。
我抱著電話,覺得自己的淚點是越來越低,現在隨便誰的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個乾淨的擁抱都足以讓我熱淚盈眶。
再說吧,我現在也沒有時間再去考慮那些,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我兒子。
白天我帶著他去逛了菜市場,又帶他去買了一雙新球鞋。男孩兒都喜歡那些東西的吧,他表現得也算興奮,晚上我給他燉了小白菜排骨湯,蒸了花捲,炒了苦瓜肉絲,他比前幾頓吃得香,吃完了飯又幫我收拾桌子撿碗,他還要幫我洗碗、清理廚房,我說你一男子漢大丈夫,將來要幹大事兒,這種小事兒讓媽媽來。
他倚在廚房的門框上,臉上一下子黯淡,默默的轉了身回到自己房間。
我站在廚房好久,想立馬就追過去,卻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只好裝作沒注意到他這個細節。
切好了水果,端到客廳,點開電視,招呼他出來。電視裡的節目亂轟轟的,我們兩個整齊的坐在沙發上,面前是一盤我精心切好的水果。我用牙籤紮起一塊兒香蕉,又給他紮起來一塊兒,他機械的接了過去。
“甜嗎?”
“甜。”
“來,再吃一塊兒。”
“好,謝謝媽媽。”
“自己媽謝啥?多吃水果對身體好。”
“媽我自己來。”
電視裡那個選透節目已經接近尾聲,一群人在劇烈而興奮的鼓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而圓滿的笑,但他們到底在笑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