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個波還沒有平,一個波又起來了。
俗話又說,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
俗話還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
俗話還還……
好了,哪來那麼多的俗話,說些雅話——不是雅蠛蝶的話。
范仲淹自貶謫之後,吏部那班捧高踩低的傢伙公事公辦,即刻行文,著范仲淹剋日離京赴任饒州。所謂即刻,所謂剋日,正確的開啟方式就是您趕緊走,越快越好,免得呂相怪罪下來,大家難做。
范仲淹此時還沒有說出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言,個人修養估計也沒到那個份兒上。
心裡那個鬱悶,那個憤慨呀,那個恨呀!恨誰呢?當然不是恨呂夷簡。他沒有那麼膚淺,認為自己都是受了奸相的迫害,才落到這般田地。
寶寶心裡苦,寶寶不說。
前來探視的館閣校勘歐陽修、尹洙,因為不瞭解內情,簡單地安慰了幾句,陪著罵了呂夷簡幾句。見范仲淹始終悶悶不樂,以為尚不能釋懷,也就黯然離去了。
婉拒了尹洙喝酒散心的建議,歐陽修越想越氣悶。範希文這樣的忠良,因何會落到這般地步?難道大宋天下,就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嗎?不行,俺得找個說理的地方!
尹洙與自己一樣從西京調回來的,在京城根基尚淺,論文名還稍遜於己。與之再談論此事只會徒增煩惱,於事無補。還是找餘靖餘安道吧。
餘靖,字安道,韶州曲江人。天聖二年進士,時任集賢院校理。
而集賢院是什麼地方呢?
史載,集賢院,官署名。唐開元五年(717年,於乾元殿寫經、史、子、集四部書,置乾元院使。十三年,改名集賢殿書院,通稱集賢院。置集賢學士、直學士、侍讀學士、修撰官等官,以宰相一人為學士知院等,常侍一人為副知院事,掌刊緝校理經籍。宋沿置,為三館(昭文館、集賢院、史館)之一,置大學士一人,以宰相充任;學士以給、舍、卿、監以上充任;直學士不常置,修撰官以朝官充任,直院、校理以京官以上充任,皆無常員。
看明白了嗎?
類似於國家圖書館的一個機構,但館長是由宰相擔任的。雖然餘靖只是一個小小的校理,品級不高,但大學士、學士只是掛個名,平時是不管事的——雖然也沒有什麼事可做。
但在書籍極少的古代,能夠掌管一國之經籍,本身就代表了巨大的權利。
皇帝要讀書啦,大臣要草擬聖旨啦,無不需要從三館珍藏的圖書中尋找依據,這些人與重臣甚至是皇帝見面的機會就無限多。其待遇約莫與明清時的翰林院相同,非聲名卓著、德藝雙馨者不能擔任。
到了餘靖家裡,剛巧起居舍人、知諫院事高若訥也在。
要說這高若訥也是個奇葩,進士及第,歷任監察御史裡行、殿中侍御史裡行,直至起居舍人、知諫院。好好當你的大噴子這一很有前途的職業不好嗎?不,人家是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的。
學過中醫的人都知道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但真正將《傷寒論》隆重推出,並加以校正、刊刻的是這位高若訥。人家還“述其精微,補苴罅漏,俾仲景學說大張於世”,開創了後世研究傷寒的風氣,是宋朝整理研究《傷寒論》的第一家。
搞醫術的人大多是較真的。
聽歐陽修說起范仲淹被貶一事,且言語中多有對呂夷簡不敬。
高若訥很是不解:“永叔所言,是否言過其實了?呂相世代簪纓,人品貴重,哪裡有你說得那麼不堪?而且此次希文兄也著實有些過了。所謂優先推選親近之人,不過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也!更是連上四論,謾罵呂相,非君子所為。都說範希文是忠厚長者,我看未必。”
歐陽修原本對高若訥不能仗義執言就一肚子火,對他一口一個“呂相”的叫法更是不屑,忍不住出言譏諷道:“敏之兄身為臺諫官,尸位其上。上不能糾天子之缺,下不能正百官之錯,有何面目竊據高位,如那泥塑木雕一般。難不成,那呂夷簡的親近之人就有你一份?”
餘靖也對老友不能表態支援范仲淹的做法心有不滿,埋怨道:“敏之兄確實是做錯了呀!範希文身負盛名,實乃治國之大才,為公為私都應該想辦法幫他一下的。我正要上奏摺為範希文轉圜,敏之可要聯署否?”
高若訥沒想到自己不說話反而落了埋汰,早知道來這餘靖這裡喝什麼茶,回家喝藥不是更好?還能研究一下傷寒的病理。
話不投機半句多,高若訥起身道:“在下一介泥塑,就不參與諸公救國救民的大事了!告辭!”
出了門,高若訥越想越氣。我招誰惹誰了,難道不救範希文的就是壞人,那滿朝文武就沒幾個好人了!君不見,晏同叔不也沒說話嘛?你怎麼不去罵他?好人做不得呀!
晚間,與館閣校勘尹洙喝酒解悶,高若訥就把自己的苦水倒了一下。
要說這高若訥的名字真的起錯了,您哪是“若訥”,您是真“訥”呀!尹洙與歐陽修同為館閣校勘,又同是從西京洛陽調回京城的,在西京時又同是西京留守錢惟演的座上客。那關係,好得只差穿同一條褲子了。
您跟他發牢騷,說歐陽修和范仲淹的壞話,你猜他會不會跟歐陽修說呢?
不用猜!尹洙隨即就告訴了歐陽修。
歐陽修那個氣呀!好啊,原以為你高若訥只是膽小怕事而已,沒想到還是個到處煽陰風點鬼火的卑鄙無恥的小人。老夫豈能容你這貌似忠厚實則奸詐的鼠輩活在世上?
次日,集賢校理餘靖上疏《論范仲淹不當以言獲罪》為範辯護,呂夷簡斥之為範某朋黨,遭貶泰州;館閣校勘尹洙一看,我也要當範某的朋黨,遂上疏自承道:“餘靖與范仲淹交情甚淺,為其辯解即遭貶謫,臣與仲淹義兼師友,論起親近來更應當從坐”,如願以償地遭貶唐州。
歐陽修一看,嚯,你們兩個傢伙太不仗義了,就你與範希文關係好,敢情我是個外人?不行,我也要當內人,呃不,同病相憐之人。
不過,先別忙,等我把那高若訥罵得體無完膚、遺臭萬年之後,再與諸君一同上路。此去黃泉路上,一路說說笑笑,豈不快哉?
當下奮筆疾書,一篇雄文《與高司諫書》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