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下了一夜的雨。
昨夜雨疏風驟,簷牙上滴下漉漉晶瑩的圓珠,飽滿中透著青冥天倪色的光,亦有虹彩斑斑,圓滑著世故。
直入那硃色宮牆一磚一瓦之中。
有餘風掠過,託了那圓潤欲滴的,直入那青石臺階。
我靜靜地伏於木案前,捲了竹簾,審視著窗外雨霽後的一草一木。
那是雨後撲鼻的新鮮泥土味。
我撇了一眼方才宮人送來的那一碟棗糕,嚐了一口,雖口感酥軟,入口即化,但卻膩的很,沒嚼幾下,便吐到了一旁。
真不知樂太傅為何如此鍾情這棗糕滋味。
門外輕釦兩聲,是那趙高又來喚我。
我辭了倦意,整肅衣裝,還未起身,只見那宮人輕啟房門,門聲煩悶,一如昨夜的雷。
那人的腳步聲依舊沉穩,拖著世俗的沉重,朝我沓來。
我故作鎮靜,手卻不知所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正巧瞥見那碟棗糕旁有一壺梅子佳釀,將它倒在雲紋高足玉杯中。
細指提高壺,佳釀入玉杯。那倒酒聲兒若清泉擊石,脆響入耳。
趙高行了個禮,拱手作揖。我抬抬手,他便知何意。
“殿下好雅興,一大早,就喝起小酒來了。”
想必那趙高也是聞到了這梅子酒的濃郁味道,他抬手在鼻間一揮,眸色裡盡是晦暗。
我凝著他,他眼中的晦暗色我是見慣了,看久了,也忘了那恐懼之意。若是他的眸中何時閃過一絲明亮,我倒是覺得更是可怖。
趙高屏退了四下宮人,朝我意味深長一笑。
“殿下,這是‘合歡香’,乃是宮外之物。”
他呈上來一個巴掌大小四方形的琉璃瓶,瓶中隱約可見有雙色液體交纏流動。
我心中疑惑,正欲詢問,卻見他眉眼一彎,話裡有話:“前些日子殿下惦記的那個女子......”
他這麼一說,我便知曉。
前些日子,在咸陽宮,一女宮人打碎了一琉璃盞,正巧被我撞見。她與我看著差不多大,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
她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畏縮的模樣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
我那時貪玩,脫了她的一隻鞋,她卻哭啼的像是受了委屈。
旁邊一位年長她的宮人女侍用肘碰了碰她:“這是小公子,你犯了錯,他沒殺你,你哭什麼。”
那老太婆說的對啊,我又沒想殺她,她哭什麼。
過幾日,我便未在咸陽宮見到她。
再前些日子,兄長扶蘇從外回宮來,帶來了個藍光玉石製成的鏈子,還掛著穗子。這穗子滑膩柔軟,瞧著倒像那女侍挽起的青絲。
若是我將此物送與她,她是不是,就不再哭泣了?也不再躲著我?
我撇了一眼角落那落單的女鞋,想著那日,玩笑她是否也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