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低頭看向袒露胸口上沒入其中的一截槍桿子,粘稠的黑紅液體順其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這些跟活人鮮血大相徑庭的東西和積雪相遇,竟是好似水火不相容情景,半指厚的積雪盡數化為蒸騰霧氣。
在場的棲山縣兵卒駭然,唯有遞出一槍的張五神色堅毅如鋼鐵,這番情景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張家槍,槍勢剛烈,寧折不彎,槍尖所指,破盾穿甲,鑿陣殺敵,所向披靡。
這也是張五賴以成名的軍伍槍法,大堯邊軍一支輕騎,從騎卒到騎將,人手一杆大槍,皆是張五徒子徒孫。
這暗藏圈勁的一槍又紮在了當年中年漢子的舊創處,槍上勁道攪得周圍血肉慘不忍睹。
換了任何一個四層樓武夫,這都是立馬得去見閻王的傷勢。
“這一槍是報當年救命之恩。”
中年漢子似乎對胸前可怖創傷視而不見,喃喃自語道。
他在棲山縣附近一個村鎮長大,是村鎮上大戶人家男主人和妻子陪嫁丫鬟私通的產物。雖然沒有個名分,好在大戶人家總少不了身上流著男主人血脈的孩子一口飯吃,倒也還算過得衣食無憂。約莫是看著孩子漸漸長大,更比自家孩子聰慧許多,那個是郡城官宦人家女兒的女主人,竟然做出了買兇 殺人的舉動來。
他至今還記得他孃親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抱住那男人大腿,叫他快跑。
他不敢回頭。
還是被追上的他被那存了戲耍念頭的男人綁縛起來堵上嘴巴,將他扔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偏僻山路旁,臨走前還戲謔,要是他能留的一條命,就來找他報仇便是。
在草堆子裡呆了兩天兩夜的他昏沉中聽得有聲響由遠及近,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他想盡一切法子用喉嚨發聲身子撲騰,虧得是五層樓的張五,否則換個上山砍柴的樵夫,哪能聽得見這點動靜。氣力衰竭的他強撐著一線眼皮不肯合上,當視線裡出現人影時,他終於如釋重負,沉沉睡去。
醒時他身處一堆篝火旁,身上蓋著件衣裳,衣裳的主人正在篝火旁,槍插在地上,馬栓在一旁。
張五沒有跟他囉嗦那些好人說辭,只問了句:“餓不餓。”
瞧著他狼吞虎嚥完十多張幹餅,張五又扔給他一葫蘆清水,叮囑他只能喝兩口,不然沒在荒郊野嶺餓死,反而脹死這種死法,實在是蠢到家。
帶著他在棲山縣紮下根的張五聽得他咬牙切齒講完來龍去脈,帶他去縣衙擊鼓鳴冤。
那戶人家的男主人,也就是他爹,與前任棲山縣知縣有些不親不疏的血緣,散盡半數家財才將讓獅子大開口的前任知縣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孃親一條活生生人命,就以銀子和一句輕飄飄“空有人證,物證全無,實難定罪,莫生是非”的十六字判詞搪塞過去。
至於男主人,也就是他那個認不了名分的爹,曾偷摸著來他們住處找過張五一次,說是一旦此事敗露,顏面掃地不說,還要被人戳脊梁骨,求他別再深究下去,妻子已被他休了,說罷還遞給張五一張二百兩面額的銀票,大致意思是對他這個婢生子的一點補償,要是以後還有什麼用得著銀子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一牆之隔外,他恨不得拿刀子挖出他爹的心肝肺,看看到底是個什麼顏色。
對張五不置一詞舉動自以為是默許的男主人,千恩萬謝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