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過了這臥牛山地界,這趟鏢向前便都是些康莊大道,多半不會再遇上什麼危險場面,故而鏢頭張八順也便大鬆了口氣,幾個喝道開路的趟子手終於也得以有些偷閒光陰。
此行保鏢去處,是宿州境內的河清郡郡城,再行兩日路程便到。保鏢的幾個鏢師見河清郡就在眼前,想要偷著小酌兩口,卻都捱了鏢頭張八順的責罵,說是鏢還沒保完,喝酒誤事,罰著那幾人守夜,時候卻又親自陪了半夜光景,那肚裡酒蟲子搗亂的幾人反倒頗有些不好意思。
等到了河清郡城,保完了這趟鏢,鏢頭請你們敞開肚子喝一頓。有張八順的許諾在先,眾鏢師也便都打起精神來,鉚足氣力把這趟鏢押完。
跟河清郡守城的軍士交過路引鏢單,守城的軍士又將那押貨的三輛大車上下查驗一翻,看看有無私自夾帶、鏢單上沒有的貨物,而後便放伍和鏢局一行人入城。
“頭兒。”與張八順同車的小顧腦袋探出大車去左顧右盼,“宿州這河清郡城怎的還沒咱們晉州那地兒繁華。”
“人去年剛遭了大饑荒,現在能有恢復往年三分生氣,已是屬實不易。”
張八順朝大車外行色匆匆又多面露菜色的行人望去,語氣感慨,“瞧著街上有些個人身上衣裳做工,雖說都破舊了,打的補丁還是織錦的,一看就曾闊過,約莫也是遭了這饑荒的災,這才落得如此下場,當真可憐。”
一場天災,窮了權貴,餓了富人,死了百姓。
宿州去年秋顆粒無收,今年夏糧還未割,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宿州一州之地還靠著朝廷調撥下來的那點糧食勉力支撐,也不知是怎麼撐到今天的,宿州上下又不知有多少人餓死又沒報上去。
郡城上有行人面露菜色,何況縣城,村鎮?
可咱們就是些行鏢的,管不了這許多。
河清城內大街旁槐樹下,十幾個手上拿著破碗在屬下乘涼的面黃肌瘦孩子,高矮年紀不一,皮包骨頭的樣倒是如出一轍,見遠處大車駛來,相互倚靠攙扶著向大車跌跌撞撞跑去,擋在大街前張開雙臂截下大車,將手中破碗高舉。
意思很明顯,給我吃的,放你們走。
趕車的馬伕揮動馬鞭嚇唬這些孩子,卻起不到絲毫效用,大車內小顧顧盛實在看不下去,便將大車內幾張路上鏢師所食幹餅掰了,給每個孩子碗中都放些,後者得了碎餅子,也不道謝,有的著急用手抓起來嚼都不嚼便往下吞嚥,有的噎著,咳嗽時餅渣子噴出去老遠,仍是從地上撿起來吃了,有的則默默從槐樹旁水井中打一桶水來,泡著幹鏌吃了,這樣能更頂餓些,或許能撐到下一個願意給他們幹餅子的人來。
“小顧。”冷眼旁觀顧盛前後舉止的張八順一聲長嘆,而後接著說道:“宿州這樣的孩子,有千萬個,你今天給了他們餅子,不過是讓他們多苟延殘喘幾天,夏糧沒收進來前,宿州這般多的孩子,你能給多少人餅子?”
顧盛撓撓頭,將大車內僅剩的兩張餅子也扔向外頭,引起一陣熱鬧鬨搶,而後說道:“有多少給多少嘍,反正這餅子咱們也沒人吃,再放下去也要壞,還不如這樣,也算是做善事了。”
先前見顧盛甩手將那兩張餅子扔出去,想要阻攔的顧生陽仍是不及,此刻氣得花白鬍子顫抖,指著他鼻子罵道:“你這哪裡是做善事,分明是害人,回頭看!”
張八順又是搖頭嘆息。
自以為不算做了好事好歹也不至於壞事的顧盛憋著氣探出腦袋向大車後望去,卻見先前還互相攙扶著來攔大車的這群孩子竟是大打出手,趕忙跳下車去,意欲喝住正扭打在一處的人群,見人絲毫不為所動,便咬牙上前那拿拳頭開路,這些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哪裡會是身強體壯的武夫對手好在顧盛拳頭臨到人身上時都由拳變掌再收力三分,饒是如此,那些個身子骨禁不起一陣風吹的孩童也紛紛倒地。
“你們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前面還相互扶持,怎麼為了丁點兒餅子就大打出手?”顧盛痛心道,轉而對兩個稍身強體健搶得大半餅子的孩童說道,”還不快跟你門同伴分了?”
那兩個半大孩童心不甘情不願將手中餅子遞出去,眼珠子卻死死盯著顧盛,像是要把他看出個窟窿來,而後低頭看著碗中不知比先前小了多少倍的一塊可憐餅子,恨恨瞪他一眼,趕忙將這餅子填下肚,掉頭就跑時還扭頭跟顧盛喊了句當地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