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大道於一州地域內跨山搭橋四通八達,修得齊整,車馬行過也少顛簸,魏長磐所乘大車中中人多半用打盹來彌補昨晚在那家客店被蝨蚤折騰一宿的睡眠虧空,即便是和衣而臥的魏長磐,身上也有許多瘙癢紅腫之處,更為悽慘的許先比起佛家典籍中那位割肉飼鷹的高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身上血肉獻給蝨蚤享用罷了。
每一處鮮明準確的癢,魏長磐閃電似的伸出石頭去捺住,再小心翼翼掂起來檢視,卻沒有如心中所料想那般一擊即中,好容易才捺死一隻肚皮鼓脹的蝨子,本以為能起到殺一儆百的效用,心安理得要入睡,怎料到周身還是癢,睏乏不堪,直至天微明時才勉強小憩片刻。
次日許先與魏長磐頂著偌大兩個烏眼圈去找店主理論,說是這店裡蝨蚤太多,那店主大不答應,說他店裡床鋪最是乾淨,蝨蚤一準是魏長磐他們隨身帶過來的。
大車微微的搖晃,兩匹轅馬不緊不慢地拉著,對馬伕時不時在耳邊炸響的一聲鞭也是置若罔聞。
方才出了武杭郡地界,再往西南走上十幾里路,便有兩個工匠下車,騰出地方來能讓車廂內原本腿也伸不直的十餘人略略舒展舒展腿腳。
許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和魏長磐一樣在大車上不得入睡,便又同他東拉西扯起來。
“話說魏老弟,你這名兒是哪位起的,講究。”
“家裡遠房一個有秀才功名的長輩起的。”
“咋不在棲山縣待了?”
“家裡田地少,養不活幾口子人,吃不飽,才到武杭城裡謀生計的。”
這點上魏長磐扯了個謊,不然總不能老實與他說自個兒是江州官府緝拿的所謂煙雨樓匪類餘孽,求你快拿下咱去官府裡領一二百貫的賞錢?
不料許先對魏長磐隨口扯出來的由頭是深以為然,感慨道:“也差不離是這由頭,本來想著到武杭城裡能投奔那遠方親戚,誰曾想這年人家也不好過,這不只能回棲山幫著老爹打理家中產業,拳腳上的事咱倒是天生就有悟性,做賬房先生可真是難為人了。”
不知何時,天上又飄起雪來,起先還是一片幾片的零星雪花,而後幾十幾百片的漸漸大了起來,繼而幾千幾萬片席捲天地間。
魏長磐生下來十多載,從未見過這樣的雪,及冠了的許先也不例外,大車內那上了年紀的老木匠也睜開睡眼望向大車外的雪,鋪天蓋地,嘴上喃喃道:“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雪太大了,再過些時候要是把道給封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得在大道上挨一夜,不如就近瞧瞧有無店家住下?”馬伕向身後車廂中中人吼道,一面揮鞭驅策兩匹轅馬。
“走吧走吧。”許先嘴裡嘟囔著,“真是見了怪,出城時明明都說是大好的天兒,怎地走半道上就落雪了?”
大車內的其餘幾人也無異議畢竟眼下看來全然沒有第二條路可選,馬伕竭力讓兩匹轅馬跑得更快些,奈何馬蹄子上沒有裹上防滑的氈布,轅馬雖說耐久,跑得卻是不快,因而那馬伕急得焦頭爛額也沒法子讓大車跑得再快些,反倒是愈發慢了。
馬伕見落雪沒有半點頹勢,心頭焦急更甚,他最是知曉這等天氣的厲害處,若是在這大道上進退不得,沒去處取暖,連人帶馬凍成冰坨坨事兒也不少見。
轅馬頂著風舉步維艱,大車內眾人都跳下來減輕轅馬負擔,氣力富裕的則上去推車,許先與魏長磐並肩,與幾個年紀輕的工匠一道發力,落不多時大道上積雪便有兩寸深,推車幾人鞋襪皆透溼了。
“魏老弟氣力不小啊”許先由衷讚歎,身邊幾個同推車的漢子都是喘著粗氣,而魏長磐與他不過是額頭剛剛見汗,他壓低了聲音道:“看樣子,魏老弟也是習武之人?”
“會些粗淺拳腳,不過是力比常人稍大些,哪能算習武之人。”魏長磐啞聲道,將身體竭力前傾雙臂抵住木槓,腰腿發力。
有幾個工匠推了兩刻時候便氣力不濟,於是輪換著推車,魏長磐和許先也是稍感吃力,照理來說大道上走不了多少路程必然會見著客棧酒肆,哪怕是個茶棚,進去避避風雪也是好的,卻始終未見,也斷然沒了再走回頭路的可能,便只得這麼向前。
“有酒旗啊,有酒旗啊!”輪換下來歇著的人指著前路喊道,魏長磐探身望去,目力所及,模糊可見二三丈高的木杆上酒旗飄揚,前頭不過一二里地,應是酒家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