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沈懿就在旁邊拿娟子給那個提筆揮毫後滿臉得色的小姑娘擦去面頰墨漬,近旁那些滿臉寵溺的老頭子們倒也不在乎那本被傾注不少心血的秘術被添上那句近乎玩笑的言語,按其中某些猥瑣人物的念頭,說不得也想親眼看看有沒有人會為了追逐武道前程而揮刀自宮。
“如果小女子說,修習那捲秘術的人本不必如此,某人會作何感想?”
沈懿並未從武二郎臉上看到她所期待的神色,滿面血汙的小垚山大王點頭,不再刻意壓低嗓音,言語間便多了幾分柔媚的意味:
“當初本以為這是減緩秘術反噬的手段,不過這幾年該受的苦楚一次沒少過,也就明白開卷那八字本就是用來戲弄我們這些人的話。”
“可當時灑家沒得選,宰那頭大蟲的時候就要了灑家半條命,說來笑話,涉足武道近二十載寒暑,當時還險些被頭不開竅的大蟲一巴掌拍個半死。”武二郎抬手掐住魏長磐咽喉,卻不發力,“灑家兄長當初還在被那姦夫欺辱,好好的炊餅攤子給毀去也就罷了,腿腳還給那姓西門的天殺惡賊打斷,後來又攛掇那淫婦在哥哥藥裡下毒....”
有賴於那頭大蟲在陽穀縣轄境內作威作福戕害人命二十餘條,兇名赫赫能使小兒止啼,那空缺已久的都頭之位也就順理成章被補缺。他兄長無疑是打心眼兒裡為他高興,武家多少年來終於出了個官面身份的人物,說是光宗耀祖也不為過....
可那個因為他有了官面身份,打心眼兒裡為他高興的兄長,已經死了啊。
“沒有本事,這輩子都是如哥哥一般,任人欺辱還要賠笑....”這位小垚山大王此刻面容猙獰扭曲如惡鬼,“被人踩在臉上,還要賠笑....”
陽穀縣都頭的身份,平頭百姓見了自然是敬重有加,可陽穀縣稍有身份的大戶富家眼中,也不過就是個稍微上得檯面的身份,和那些入流品大人們的身份還相去甚遠。只是和他那賣炊餅的兄長一比,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些個隔三差五就要來炊餅攤子尋釁的青皮無賴在聞言武家老二做上陽穀縣都頭以後多也就此銷聲匿跡,畢竟是能赤手空拳打殺大蟲的好漢,尋常青皮無賴也只能退避三舍。
只是那姓西門的姦夫並非尋常潑皮破落戶,是坐擁半個陽穀縣地產的土財不說,一身打小練就的橫練拳腳功夫,硬是在周圍十數郡縣都打出了赫赫聲名,單單一個靠著打殺頭大蟲晉升的都頭,不免還是相形見絀。
萬貫家財兼得一副好皮囊,體魄堅實,撥撩手段亦是上乘,這天殺的姦夫在嘗過陽穀縣不知多少女子後終將眼光投到了他嫂嫂身上。可憐兄長在他離家時委實氣不過要去捉姦,卻被那廝一腳踹成重傷,不僅如此,還攛掇那他本該叫聲嫂嫂的淫婦在他兄長所服湯藥內下毒....
哥哥受此奇恥大辱,當弟弟的豈能不替兄長打抱不平?然而適才他與那姦夫交手不過二十餘合便盡落下風,如不是靠著打虎武都頭的聲名在外教那廝心生顧忌,只怕是他這條性命都得交代了去。
當日陽穀縣街坊左鄰右舍數以百計的男女老少,都在一旁袖手旁觀,看他們武家的笑話。
脊背紋虎的高大男人赤裸上身,大笑著將皂衣官靴的武都頭踩在腳底碾動,一側面頰在地面上與砂石摩挲,這點痛楚與大蟲的撲咬相較無足掛齒,而在武二郎之前半甲子生平中,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以這樣的角度被人圍觀。
沒人報官也沒人膽敢出口相勸,這個姓西門的高大男人不僅是陽穀縣土財和身手不俗的武人,更與陽穀縣知縣大人關係莫逆,而武都頭雖說是打虎的好漢,卻是被知縣大人一手提攜上來,這都頭位置得來容易,丟了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有些個平日裡受男人欺辱的原本還指望武都頭給他們出口惡氣,此刻心願落在空處,卻都在暗暗罵這武家老二不濟事,比那三寸丁似的兄長也強不到哪兒去,活該落得眼下這副狗熊樣....
不屑,譏誚,惱怒,憐憫,幸災樂禍....像洪濤般鋪天蓋地滾滾而來,如山將崩。
....
魂兒在天上悠悠盪盪地飄,獨臂獨腿的漢子拿朴刀支撐身體,喊他快逃。
視線逐漸模糊的時候他腦海中景象反倒分外清晰,還是滮湖上師父魂兮歸來的情形,興許就是要他遠離江湖上的是非。
武二郎扼住咽喉的手逐漸加力,魏長磐想他就要死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終究還是讓他的死期來得更早,在這一戰中他已經盡了十二分的力,用秘術榨乾了骨子裡最後的幾分氣力依舊沒能敵過那個小垚山大王。
好在他也已經拖延的足夠的時間,想來即便武二郎殺了他以後也沒有餘力去追殺那些晉州的叔伯武官們。
將死之際他依舊不知為什麼割鹿臺的殺手會站在他們這一側,如果沒有那個嫵媚妖嬈的女子殺手幾次出手重創武二郎,他斷然活不到現在。
就這麼死在宿州....真是不甘心吶....
潛藏在身體深處的妖魔即便在他瀕死時也如古井一般再無波瀾,大概他的生死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被歷代江湖所禁絕的秘術總能找到施術的人傳承,飢腸轆轆的妖魔也總會有新鮮的血食,而他的供養並不令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