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千兩銀子,要供咱們整座山頭開銷也撐不過多少時日,等大王和三哥他們一行回山....”
“未必能回來了。“
以指尖輕揉鬢角旁的穴位,神色疲倦至極的江北坡在說出這句令程乾驚駭莫名的言語後便拂袖離去,徒留下後者在原地苦思冥想咂摸許久,最終仍舊猜不透江師爺的言外之意,也只能苦笑著下山去督促那些不時就要偷懶的嘍囉幹活再勤快些。
江北坡在山上路徑步履匆匆,迎面相逢的小垚山嘍囉也便側身避開了去,他們對這規矩嚴苛的江師爺多已心生怨懟,即便明面上不敢流露分毫,私底下的言語卻都恨恨,自然是不可能再對這山中無虎才稱大王的江師爺打聲招呼。
已經許多日夜未曾闔眼的江北坡走到那間靜室門前,相隔十餘步遠便有關不住的惡臭繚繞,數不盡的蟲豸嗡響。
此處已是小垚山嘍囉的禁地,自武二郎下山後便撇去江師爺以外便再無人膽敢靠近,氣味難聞還在其次,曾有膽大的嘍囉巡夜時湊近了這屋想去一探究竟,卻被屋內傳來斷續的嗚咽嚇得魂不附體,一傳十十傳百,便也沒人再去窺看。
江北坡開門,更大的惡臭撲面席捲而來,他面不改色地關門。
他並未點燈,就將自己置身於這樣的熏天的惡臭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面前傳來窸窣的動靜,而江北坡則像是未曾察覺一般,側過身開啟拎來的朱漆食盒,從中小心翼翼捧出只還冒著熱氣的玲瓏瓷碗置於地面,後退一步。
而窸窣的動靜不過持續片刻便休止了,殘敗的人形顫顫巍巍伸出手來夠過那隻碗,而後彷彿受驚的小獸般極快地蜷縮回靜室內遠離江北坡的角落,端起碗來貪婪吮吸那些濃稠米湯同時戒懼地望向那個靜靜佇立的人影。
穢 物和腐肉生蛆的味道無時無刻不在刺激江北坡的鼻腔,可他依舊對那個人形保有極大的耐性,就這麼遠遠地站著不發出響動,令前者能夠稍微安心地享受那碗已然勝卻人間無數珍饈的米湯。
吮吸的聲音停止了,蜷縮在角落的殘破人形再不敢發出半點響動。
“留著那片碎瓷去對付路邊的野狗罷,下山以後,報官也好,回晉州也罷,都隨你。”江北坡將食盒輕輕放下,“裡面是盤纏衣裳,還有外傷塗抹的膏藥,防身的刀劍就算了,不然只怕小垚山上會有許多嘍囉被割了喉嚨。”
良久的寂靜之後,角落處傳來喑啞的笑聲,卻是悽悽哀哀不帶半分欣喜的意味。
“他們....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活著....”
一鏢人馬死絕,鏢頭獨活。
就算是活,還有什麼意思?
他拾起那片碎瓷,抵在自己喉間,一劃而過。
....
生死之間的事,誰又能真正看穿?
江北坡出屋,舉頭望月,幽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