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下家付諸筆端的名士風流,大抵都逃不過羽扇綸巾,紅顏知己在懷,談笑間半壁江山傾覆。
至於他麼,不過是個滿身銅臭的生意人。
“阿五阿五,車上還有沒有酒?”
駁岸突出的水榭美人靠上,慵懶的白衣男人將羊脂美玉整塊雕作的酒壺在耳畔搖晃卻聽不見水聲,於是乎便大聲嚷嚷著讓水榭外如泥塑木偶一般巍然不動的漢子拿酒來,見後者雙臂環抱胸前置若罔聞,便清了清喉嚨接著嚷嚷。
阿五阿五阿五阿五....
被喚作阿五的漢子閉目如老僧入定。
醺醉的白衣男人喋喋不休。
最終還是沒能抵禦住這魔音灌耳的漢子嘆了口氣,快步走到那輛要教大堯皇親國戚巨賈貴胄都豔羨的馬車旁,伸手下探半尺後扳動機括後摸出壇半滿的酒水,順手一帶,只聽得哐當哐當兩聲脆響,俯身看去就是兩隻空壇的碎片。
“不知是哪兒來的小賊,偷喝了公子兩壇酒水不說,還把空壇落在車內,著實可恨!”漢子滿臉的義憤填膺,像是全然沒瞅見白衣男人的心虛,拍著胸脯擔保道,“公子放心,從今往後阿五白天夜裡都睡在大車上,只要有膽大包天的賊子敢來偷的,狗爪子都給剁了去。”
“蟊賊大膽!連本公子的酒水都敢覬覦!若僅是喝光酒水也就罷了,還敢把空壇留下!”白衣男人翻身坐起義正言辭道,“那就順路走一遭宿州刺史府,讓那些無所事事的捕快衙役們忙活起來。”
說罷他便要伸手去夠阿五手中拎著的那隻半滿酒罈,誰料後者胳膊一縮便讓讓險些從美人靠上跌下來。
“那些蟊賊有堂而皇之喝光酒水揚長而去的本領,未嘗沒有在其餘酒水中下藥的歹毒心腸。”滿面惋惜地拎起手中酒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可惜了這些哪壇不是在地底下埋了三五十年的好酒,事到如今也只得丟了去....”
一拍大腿的白衣男子恍然大悟道:“蟊賊竟是公子本人....”
....
寬袍博帶正襟危坐的華安知曉這二人身份遠不止主僕那般簡單,饒是如此這位華府和宏恆票號的之主目睹眼前這般荒唐景象時心中仍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襄,敵國的鉅富,謫仙人的風姿,此時這般潑皮無賴作態,難免要教他匪夷所思。
“多飲了幾杯酒,讓子淵兄見笑了。”
商者以利為圖,自古使然。
本該千方百計致對方於死地的兩人卻在這黃嶺郡一處無名的水榭內相對而坐,四面通透的水榭用層層輕紗擋住夜間陰風的同時也聚攏了酒氣。滴酒不沾的人物如華安這般難免要作嘔,只是眼前對坐之人是公子襄,就算湧上喉頭的東西華安也會強著自己嚥下去。
“阿五阿五,把紗撇開些透透氣,子淵兄憋悶得慌!”
按華安心中所想,公子襄此時的盛情像極了某個小地方客棧掌櫃見著待宰的客人。
旋即他又有些自嘲地想到,華府和宏恆票號之於秦氏和公子襄,難道不正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隻肥羊?
“可惜了咱們這位有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小垚山大王,即便僥倖不死,此後也斷沒有武道前程可言。”白衣男人眯縫著眼打量著手中被鏤空雕琢到近乎透明的那整塊羊脂美玉,“至於子淵兄不願押注而令女青眼的那個年輕人,假使能活下來,那才能有與松峰山和割鹿臺不死不休的資本。”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那年輕人有公子這般的伯樂賞識,自然是他的機緣。”
“伯樂談不上,不過是當年回武杭城,在自家地盤的胭脂巷口看到一個靠拳腳把式賣藝的年輕人,覺著有些意思罷了。”白衣男子坦然道,“阿五覺得他不堪大用,可按他逢賭必輸的運氣,小賭怡情一番倒也無妨....”
水榭外拎著只空酒罈的漢子嘴角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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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單刀赴會的膽識,也不少與虎謀皮的魄力。”白衣男人淡然道,“是能成大事的人物。”
“二百步外就有天水閣供奉與副閣主數人接應,又有宿州刺史和將軍的擔保,再有宿州地頭蛇的身份,要是這都不敢來見公子,咱都要替他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