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究竟是因為那幾株草藥沒有多大效用,還是郭淮的掙扎讓他流了更多的血,亦或許是魏長磐並不嫻熟的動作令肚腸暴露在寒冷中太長時間的原因,在一夜痛苦的輾轉反側後郭淮沒有挺過當晚,第二天醒來時晉州的武夫們發現他身子扭轉成近乎不可能的角度,伸手去摸時整個身子都冰冷了。
費勁氣力在堅實的凍土上刨開一個坑洞,讓郭淮曝屍荒野他們無論如何也於心不忍,沒有規整的棺木也沒有墓碑明旌,甚至找不到一摞黃紙來焚燒,坑掘好後斜裡竄出個人來躺到坑洞內,是那個圓臉蛋的年輕蠻人。
“就這麼睡在土裡,有哪裡不舒服的以後不是會很難受?”摩赤哈從坑中撿出幾塊碎石,把幾處坑窪不平的用手中拍平整後從裡頭爬起來。
“按草原上的習俗,至親的人死了葬到土裡去,就會牽來一匹生了馬駒子的母馬,當著母馬的面把駒子殺在那兒,後人就牽著母馬來祭奠,等到母馬老死之後,便再沒人記得這人,而後就被忘了。”
摩赤哈望著逐漸被泥土覆蓋的郭淮,昨天他的去而復返是所有人未曾料到的。
“為什麼要回來呢?”
“堯人講信用,草原上的男人自然也是講信用的。”年輕蠻人大力拍擊自己的胸脯,“既然你們放我回去,那摩赤哈·博乎沁也對兌現自己的諾言,把你們送出這片草原。”
“不必了,前面就是大山,山後的路我們都知道怎麼走。”
“沒有人帶路,前面的山輕鬆就會把你們所有人的命埋在那裡。”摩赤哈揚起兩條粗而濃的眉毛,“我會帶你們走出這山然後再回去找臺岌格部的人,在那以後,我們就是敵人了!”
魏長磐開啟一隻從蠻人牛皮帳篷中取出的皮囊,裡頭是馬奶和果子釀的酒,拔開塞子後是極濃的奶香酒香。他沒有急於回答這個年輕蠻人的話,將半個酒囊的酒傾倒在新土旁,拜了三拜後飲了口酒囊中的酒,香醇卻又有些辣舌頭。
“那以後我們是敵人,但在這之前,還可以再一起喝一個酒囊裡的酒。”
摩赤哈猶豫著接過五官都皺縮到一處又漲紅了臉的堯人武夫遞來的酒囊,被嗆到喉嚨的魏長磐咳嗽得前仰後合,周圍幾個堯人的武夫們也都笑著他的滑稽相。摩赤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群因為一件極小的事就這般高興的人,會在那天晚上有如妖魔一般從天而降殺得那谷內血流成河,這是與摩赤哈聽到故事中描述堯人截然相反的悍勇。
“草原上的馬奶酒,又怎麼會是你們能輕易喝習慣的?”摩赤哈輕蔑瞭望了眼被一口酒弄得那般狼狽的魏長磐,舉起皮囊對著嘴仰頭一飲而盡。
“郭淮這輩子都是個在大堯十六州浪蕩的遊俠兒,用不著給他立什麼物事。”
“在草原上立了這樣的東西,路過的人也會把這掘開來看看裡面有什麼。”
“是很好的酒。”
“草原上的酒一向都是烈的,你們堯人不會習慣的。”
“那倒也未必,總有喜歡酒的人會記掛上這種味道。”
“你們南邊的皇帝強盛了,總想發兵來草原上打,這草原上的人活不下去,就只能去南方,你們南邊的人不讓我們去,我們就只能在這受凍捱餓。”
“不讓你們來是因為你們到南方搶的是別人的東西,還會殺無辜的人。”
“蒼鷹吃鼠兔,野狼吃牛羊,大雁吃魚蝦,這些都不是自己的,但不吃的話就活不下去。”
“可這樣會有別的人活不了。”
“自己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哪裡會去管別人怎麼活?”
這個年輕蠻人的論調讓魏長磐有些無力反駁,他說的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有時候要活下去總得犧牲掉些什麼,就像是煮熟一頓飯都要燒掉許許多多的的柴火一樣,可誰又會去憐憫那些柴火?難道只是因為柴火不會喊痛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