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垠的墨色,徜徉在暗中,周身彷彿浸沒在極粘稠的液中,稍許動彈就要耗費極多的氣力。
胸悶得喘不過氣像是要窒息,混沌中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一點光在暗中綻開,他向光竭盡全力伸出手。
“魏兄,魏兄,醒醒,日上三竿了。”
有人使勁拍打他的面龐,魏長磐徐徐睜眼,是滿面憔悴疲憊之色的柳子義。
“白日在蠻人的眼皮底子下行走,太過冒險。”魏長磐咬牙切齒對付著嘴裡那生馬肉條 子,這是從幾天前實在避無可避一隊蠻人那兒的所獲,現在他們不敢生火,就只能生食,“人馬也都快撐不下去,這林子還算隱蔽,不如就在此將息半日,日落後趁暮色,一夜便至並圓城。”
那蠻人貴族喪失了用來搜尋他們的鷹,但他們不知還會有什麼手段在前路等著他們。
“剩下的三匹也好不到何處去,境況最好的反倒是那匹白馬。”梅僳從拴著坐騎的樹邊回來,“人餓著還好說,馬撐死再扛兩三日,此後咱們便再無馬匹可供騎乘。”
生馬肉條 子帶在身邊已有不短的時候,初割下來趁新鮮咀嚼起來還有絲絲甜意,貼在身邊捂著沾了汗臭,便愈發難以下嚥。
“這般凍人的天兒,總不生火也不是辦法,撿些乾燥木材回來生堆火,再蓋上灰土,能熱好幾個時辰,還不會有多大的煙。”柳子義摘下手上纏著的羊皮 條 子時發出“嘶”的一聲,凍瘡流出的膿液血水浸透了這些料子,和皮肉一道凍結成冰。
現在快是一日中最和暖的時候,他們都脫下靴和手套,輕重不一的凍傷在草原上就沒被及時醫救,他們四人回並圓城後大概問大夫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要少去多少手指頭和腳指頭。
“俺為什麼要跑去北邊兒,家裡暖炕媳婦兒和娃兒都好好的,爹你為啥要讓俺去北邊兒,蠻子現在整天想的就是咋殺俺....”
魏長磐望著仍是一副小娘兒幽怨作態的俞高昂頭疼不已,梅僳柳子義二人亦是不厭其煩,俞高昂於晉州遊俠兒中本是個做自己事時常順帶著連他們事兒也做了的熱心腸,此時卻怯懦地令他們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皺眉小覷他。
“你昨晚睡得死,沒聽到這廝在那兒碎碎唸了大半夜。“還未等魏長磐制止,柳子義一腳踹在蜷縮背靠在一棵樺樹下的俞高昂身上,最是講禮不過的秀才梅僳也僅是冷眼旁觀。
他們四人中生出間隙來是魏長磐最不願見到的事,趕忙起身隔在二人之間,“咱們都是一起出過生入過死的人,何必為了這樣的小事動拳腳。”
“你就算現在向蠻人討饒他們也會把你用馬蹄活活踏死!老子親眼看到的,你就殺了不止倆!一路上走到這兒,啥時候看過蠻人過的地方還有活口留著?都他娘死絕了!”中間隔了個魏長磐柳子義仍要對指著鼻子對俞高昂破口大罵,“你現在走出這片林子, 走不了多遠就是蠻人!”
俞高昂也受不了這樣的辱罵,起身抹了鼻涕眼淚,“官府不管咱們的死活,齊齊整整去北邊兒五十個人,現在就四個還能站這兒,咱們就算死在這兒又會有誰去管?蠻人要殺咱堯人不管,咱們還要為堯人做事?”
身為晉州將軍宋之問在他們臨行前承諾過,如若事實並圓城以邊關還未盡數告破,那在幾處必然會有接應的人馬,不過既然連玉山關都早已告破,那這諾便早成了嘴上的空談。時日一長,莫說是這些晉州的遊俠兒們,便是魏長磐也對其生出怨懟來,甚至有過宋之問壓根兒就沒讓他們活著回去的打算。
可他們總要相信些什麼,若是什麼都不信了,他們何以拖著疲憊之軀行至此地。
“並圓城裡宋將軍還在等著咱們凱旋。”魏長磐俯下身一把雙手抓住俞高昂的肩膀搖晃,他讓自己也強著信了這套說辭,“等回並圓城,就能見著你婆姨和娃子,還有你爹,曉得你得勝回來的訊息,說不定身子也好些。”
“俺家在並圓城北邊兒的村裡!”老大的漢子牛吼道,“他宋將軍能頂個屁的事,咱們一把火把那麼多蠻人攻城的軍械都燒了,他宋將軍咋個還沒能把蠻人趕回北邊去!他宋將軍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可曾在意過咱們的死活!”
柳子義攥緊的拳頭鬆開,這個晉州名廚的兒子也明白莊戶人家出身的俞高昂所說都是實言....
但他依舊狠狠一拳打在俞高昂的面門。
“老子揍你,不為其他,就為你動了降蠻人的心思,官府沒人在意咱們的死活,不是咱們降那些畜生的理由!”柳子義還想要揮出一拳,卻被魏長磐攔腰抱住發不了力,只得悻悻作罷,“宋將軍選了你這樣的人,也真是瞎眼。”
說罷柳子義掙開魏長磐走開去,去拾些乾柴來悶堆火,梅僳也與他同去了。
眼看著鼻血如注坐倒在地的俞高昂,魏長磐也不知找出什麼話來寬慰他,俞高昂說的是實話,而柳子義的所言更讓他無從辯駁。
他們是大堯的人,魏長磐的底線是他們不能站在蠻人的這邊,拿刀對著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