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
明日便是立冬了,這雄州內鋪滿了蕭瑟的銀白,街上的白雪被各類痕跡碾壓踩實結冰,若是落腳時有個不注意便逃不離人仰馬翻的尷尬場面。
冬日的雄州白晝短暫,原本五更便耀目的晨光需要等到上午才有絲絲縷縷的陽光,金陽才算撕破隆冬黑夜照耀這片寒冷的土地上,拼命了的亮上幾個時辰剛到傍晚便悄聲西沉醞釀明日的耀目陽光去了。
五更天,雄州城內鑼聲大響一慢四快,打罷了五更鼓雄州城內的宵禁才算結束,雖說天未明城內幾乎沒有什麼趕早經營的買賣戶鋪,也沒什麼趕著昏暗天色早行的百姓人家,但巡夜報時的更夫可馬虎不得,若是遲誤了更鼓交替的銅鑼聲免不了皮開肉綻的二十水火板子。
五更鼓打罷,守城的門吏才能開啟雄州城門,讓城內外的百姓隨意走動,平日一近冬日天降大雪,早上天還未亮霧氣渺茫陣陣陰風嚎嘯著捲起風雪拍打在身上,無論城裡員外老爺身穿多厚的貂裘都會忍不住唸叨一句凍死人的天氣,所以一般沒什麼趕在早上出門的城內百姓。
但今日不同,有個牽白馬的白衣少年在老槐樹坐了小半個時辰,少年衣衫單薄卻絲毫不懼冬日初晨凜冽寒風,一杆泛著夜色的冷峻長槍靠在身旁,時不時向城內掃去,似在等什麼人。
嘎吱吱…
厚重的城門重重撞擊在城門洞上,城牆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掉落。
陳長歌聽著開門聲回了神,往城裡眺了一眼,仍是霧氣繚繞的安靜場面,白衣少年嘆了口氣,拎起聽寒槍勒韁縱身上了馬,策馬緩行走向城門。
眼看著白馬還有幾步便要走出城門奔騰而去,從雄州城裡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城中來人是個騎馬的黑衣少年,雙手攥著韁繩雙腳輕敲著馬腹。
陳長歌勒馬回望,看著柳遠山策馬疾馳而來,原本陰雲堆積的面孔徹底舒展。
柳遠山策馬行到陳長歌身旁,衝著身下駿馬喝了聲籲緊緊勒住韁繩,原本飛奔的駿馬停住身形,笑罵道:“好你個陳長歌,不等老子,還真要自己去天門關?”
“別像個娘們似的膩膩歪歪了,追得上為父麼?”陳長歌咧嘴一笑,開了個關於輩分的俗人玩笑,手中聽寒槍一拍馬尾,白馬四蹄猛動,竄出雄州城門。
“他孃的逆子,看爺爺追上你,打你個人仰馬翻。”柳遠山自然不會示弱肖馬樂一聲策馬追逐。
陰暗天色中,兩名少年追逐嬉鬧著衝出雄州城,奔著天門關去了。
臨州與雄州南北相望,天氣環境正好相反,冬日天明時間與夏日無異甚至還微微早了幾分,此時臨州已是煦日東昇,金陽似水般溫和了。
劍冢寺,一魁梧僧人手持鑄鐵長棍緩步邁出寺門。
劍冢寺山門左右有兩顆十餘丈高的魁梧松樹,三五雄壯漢子伸臂攬腕怕是都無法抱住樹幹,雖是入冬,挺拔松樹仍是綠意盎然,綠意下,一頭魁梧牲畜跪俯在樹下,那牲畜大耳長鼻臉上有一對朝天而生的粗壯門齒,耳大似蒲扇,鼻長過三尺,極其高大魁梧,通體灰白色,眼大如牛,四肢似石柱一般,站立時足有一丈高可稱巨獸。
元州往南與安祁交接處有一泰城,此獸便出自此地,周遭山人都稱之為象,乾元國土內只有此地出此獸,力逾千鈞,一隻長鼻開山碎石,丈寬巨石抵不住它長鼻一甩,長鼻極其靈活,近一丈長的鼻子可以纏繞樹身,用力便可拔起百十年的松柏樹幹,一身厚皮刀槍不入,臉上巨齒尖銳無比可串殺虎豹,四肢如石柱般粗壯,行走時山搖地顫,成年時近兩丈高,但此獸食草木性情溫順常與人為伴,但若是發起怒來也有踩傷人命的事發生。
劍冢寺山門前這隻象還是其中異類,雖以成年卻猶如幼年般大小,通體灰白額間有一火色印記,長鼻雙齒上皆有火紅色彩,雖體型不如同類但力量遠超同族,雙蹄揚起劈山斷石。
當年張鼎一初入鎮靈境,便承師命下山遊歷,遊歷至泰城,泰城不乏心術不正之人,獵殺象類取粗壯象牙換錢,這種象牙潔白如玉雕刻後極為好看,曾經有一段時日王朝內文士以佩戴象牙製品為傲。
當時這頭異象因此受驚震怒,肆意毀壞山村建築撞殺村民,張鼎一見此狀與此獸纏鬥,誰知此獸力大無窮竟然與天生神力又有鎮靈境修為的鼎一和尚旗鼓相當,當時鼎一和尚不過二十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歲,幾次角力被異象激起火氣,捨棄鑄鐵棍與異象摔打,足足打了四個時辰,異象終是力殆被張鼎一制服,自此異象便跟隨張鼎一身邊,張鼎一給異象起名赤羅象,這二十年赤羅象與張鼎一朝夕相處沾染了佛性,筋骨氣力暴漲,張鼎一琢磨著這赤羅象怕是能與太玄境高手匹敵。
此象極其有靈性,原本正靠在樹幹上酣眠長鼻彎曲伸入口中,蒲扇大小的耳朵緊緊閉合,感覺到張鼎一靠近,黃牛一般大小的眼睛緩緩睜開,長鼻巨耳舒緩,斗大的腦袋蹭著張鼎一下顎,哞哞鳴叫著,張鼎一寵溺撫摸著赤羅象頭,回頭望著山門上劍冢二字眼神冷厲,翻身騎上赤羅象,緩緩下了山。
原本在後堂酣睡的邋遢僧人停了鼾鳴,緩緩起身看著山門方向,喟然長嘆。
“何苦來哉。”
昨日裡那狗屁節度使趙書生便送來唐家天子的意思,這唐家天子是鐵了心要攪弄江湖了,拿捏住鼎一和尚嫉惡如仇的倔強心思,一句戰事吃緊普通軍馬難敵江湖高手把難題全然推給龍巖寺,又冠上一頂為了百姓安危不重現二十年前人間浩劫的慘事大帽子,鼓動著龍巖寺斬邪魔奪魔物,本來這劍就丟於鼎一和尚之手,這大和尚就極為憤怒加上這一番唇舌鼓動,這廝的倔強脾氣一發便不可收拾,如今下山怕是要天下的尋找吳魁蹤跡了。
旁邊靜室,二十年前修為便冠絕當世的青龍僧人如何不知道鼎一師弟下山了,他又能如何阻攔,今日天明還需要帶著苦禪山的宏源上師前往龍巖寺,商議朝廷欽點佛刑司的始末緣由,這十餘年,西域佛教與中土釋門爭論不休,就單單是為了一句誰是釋門祖庭麼?這其中緣由到底有多深咀嚼幾番也能明白深意,如今朝廷火上澆油,強行把苦禪山引進中土,把兩大清淨佛門聖地強行攪和到一起,把方外人的清淨全然揉碎,想到此處慧能和尚不免長嘆,修為冠絕當世的青龍僧人幾時這般憂心過?自顧自的呢喃了一句,凝然發愣。
“吾輩愧對佛法禪心。”
出雄州前往天門關差不多需要一千里路,其中途經一府兩縣,餘下的基本上全是山野荒村了,雄州算上天門關也就有三郡之地,其中雄州城和下屬府縣佔了大半,靠東是經化郡城池百姓比不上雄州城,其餘都是苦寒之地環境大概一致,在往遠就是乾元王朝的北境大門,天門關,邊疆兵馬重鎮,雖是以關命名,但城池百姓比一般郡城要寬闊不少,如今北境戰亂,雄州三郡的百姓跑的差不多了,這路上的荒村野店也基本荒無人煙。
兩名少年追逐了一個上午也沒分出個勝負,雖是駿馬但也受不住如此奔騰,二人找了個路邊茶攤歇歇腳程,也為牲口添些草料飲水,如今雄州入冬河水結冰,要想飲馬極為困難只能找些買賣鋪戶勞煩著人家幫襯著了。
二人跑了一個上午腹中飢渴簡單要了些果腹的乾糧,陳長歌大概估算了一下這兩匹馬的腳力,雖說是駿馬但也終究是尋常血統,如今白晝短,一天差不多也就能行進三百里,算上途中耽擱的時間,四天差不多能趕赴天門關,途中經過一府兩縣三座城池若是腳程控制的好些,便不至於在寒冷冬日夜宿破廟荒村,他自小練習吐納法門對於寒意沒有什麼太大感覺,但同行的好友可受不住如此凜冽寒冬,光是今日一上午,柳遠山的雙頰鼻尖已經被寒風肆虐的通紅,時不時還得打幾個噴嚏,眼看是受不住風寒感染了些許霜露之疾。
柳遠山咕嚕咕嚕喝下兩大碗熱湯,身體才有幾分熱意,出城時原本一襲黑袍意氣風發的俊俏少年如今沒了那般俊俏模樣,原本挺拔的脊樑受不住這一上午的寒風撕扯彎腰岣嶁,臉上涕泗橫流,凍得頭昏腦漲,柳遠山越來越後悔逞一時氣概跟陳長歌出門了,若是今日不出門,自己此時應該還是大被酣眠那要多暢快有多暢快,而現在呢,自己凍得跟個孫子似的,他陳長歌一身單薄夏衣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對著漫天寒風絲毫不懼,真他孃的讓人生氣。
柳遠山伸手蹭了蹭呼吸不暢的鼻尖,詫異問道:“你就一點都不感覺冷?”
陳長歌捧著面前熱湯搖了搖頭。
“真他孃的是個怪物。”柳遠山越想越氣,沒好氣的罵了一句。
還未等柳遠山罵完,陳長歌使了個眼神掃向旁邊桌子,桌子上兩名漢子一身厚重冬衣,小聲嘀咕著。
“聽說了麼?邙人又開始作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