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到你劇本中這個落語師,如果落語的靈魂不再需要和觀眾互動,不需要‘千古無同局’,‘與太郎’這個落語技藝並沒有達到扶桑前幾名的人,還有存在價值麼?不,沒有存在價值,NHK電視臺或許會暫時因為找不到人而讓他湊合一兩年節目,將來遲早會被天下前幾名的落語師滅殺。
做不到天下第一的落語師,活下去的真正意義是什麼?是和觀眾互動。電視上講得再好的落語,觀眾的嬉笑怒罵隔著螢幕是看不見的,沒有臨場感,沒有互動感,看客沒法被落語師尊重。為什麼落語和單口相聲,要比對口相聲難?
因為對口相聲有一個跟你合作到絲絲入扣的演員捧哏,而單口相聲和落語就沒有捧哏了麼?不!有捧哏!觀眾就是你的捧哏,你需要面對每一局都不一樣的、不專業的捧哏,照樣把故事講好,讓觀眾發笑,這才是最高的境界。
目前我們面對的,還僅僅是網際網路的免費盜版和複製,未來我們會面臨的技術進步,你根本想都沒法想象。但是有一條是永恆的:如何確保一個內容創作者永遠不被淘汰?那就是把觀眾也拉進來,成為創作的一部分。就跟日料,要讓吃的人成為料理藝術的一個環節,那麼無論機器人燒菜燒得多麼妙到毫巔,這門藝術都不會消失。
所以未來的網路要有本章說,網路影片要有彈幕,甚至未來要直播。人類科技再強,只能發明機器人為人類工作,但是不會賤到發明一個機器人來代替人類爽。如果你把爽的人也拉進藝術創作,成為藝術的一部分,你還能被淘汰麼?”
觀眾和食客,也是藝術的一部分!
顧誠最後點題出這一句的時候,金成武覺得豁然開朗。
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劇本中那個落語師與太郎沒有因為成功被電視臺選上講落語而一直沾沾自喜下去,為什麼會迷茫,為什麼最後被撲街寫手茶川當頭棒喝的時候,會幡然悔悟,迴歸初心。
觀眾多又怎麼樣?都是小白而已。賺小白的錢,一時賺得再多,總有被淘汰的那天。
鐵打的網站流水的小白,看中原X白的人,或許每年都有幾千萬。但是過三年後再去看,那幾千萬已經不是原先的幾千萬了,那些小學生成長起來之後,也會反省:當年我還看過這麼弱智的東西。等人口紅利沒有之後,這門生意就消失了。
除非指望瘋狂生2胎,提供源源不斷的小學生人口紅利。
在電視上看落語的觀眾,看不了兩年就會拋棄藝人。只有去落語劇場裡看落語的人,才是會欣賞落語師一輩子的人。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沒想到竟然是這樣。顧先生,請受我一拜!”金成武反覆咀嚼著顧誠的話語,冷汗已然涔涔而下。
“可是,請恕我冒昧,您剛才只是證明了‘電視和網際網路的普及、都能對內容產業創作模式造成如此的衝擊’,可為什麼歷史的結果卻是在扶桑,這事兒在電視普及的時代就發生了;而到了華夏,卻要等到網際網路普及才發生呢?歷史的發展,和您的理論並不完全相符啊。”
顧誠暗暗點頭,心說金成武還算上道,果然是個用心揣摩了劇本的。
不解答這個問題,他心中始終會對顧誠的理論存著懷疑。
“這個其實不是技術的問題,是政策導致的偏斜。理論上,電視機普及時,‘複製邊際成本降為零’的馬太效應就已經生效了,不用等到網際網路。
但是,在華夏有嚴格的龍標、公映許可證和書號限制。純粹求爽的作品,或者微微涉正的作品,以及穿越篡改歷史的作品,一直到上個世紀還算是非法出版物,或者至少是很難拿到書號。網際網路的出現,讓傳媒出版得到了一個宣洩的口子,所以華夏內容產業才和脫韁野馬一樣狂奔猛進。
在世界上其他國家,90年代以前就有《冰與火之歌》,更早就有《魔戒》,在扶桑有輕,各種打怪升級泡妹求爽甚至穿越到遊戲異界裡的文娛作品。所以網路是否出現,對於那些國家而言只是讓作品多了一個傳播推廣的渠道而已,只是一個工具。
但是,在華夏,網路對於這類被長期壓抑的需求不僅僅是一個渠道,而是一個決定生死存亡的存在。沒有網路之前,這些東西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所以華夏沒有‘型別’的歷史,這是一個真空。一旦有了一個繞過出版(和諧)審查(和諧)制度的口子,積攢了幾十年的慾望就洪水滔天一樣衝出來了。所以我毫不懷疑華夏人在網路文學上會比任何國家發展得快,競爭更激烈。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在研究華夏人面對‘網際網路時代文化創作泥沙俱下’的問題時,我們根本不需要去對標‘扶桑人在網路普及時是怎麼幹的’,我們只要反思一下‘扶桑人當年在電視機普及的時候是怎麼幹的’就夠了。”
科技的主流,如水之歸下,不可遏止。
政策的存在,如同提防堰塞,可以暫時阻卻那麼幾年,製造一點假象。就如同舜帝殛鯀用禹之前,息壤治水的成果。
但歷史的最終形態,終究是科技和政策雙重作用之下,雖被遲滯,終於殊途同歸,可緩而不可改。
金成武的內心,此刻已經被崇拜所充塞了。
“謝謝!非常感謝!能和顧先生聊一場,是我這部片子最大的收穫,比片酬還珍貴得多。”金成武發自內心地最後鞠了個躬,禮貌地起身告辭。
顧誠送他出去,正準備關門。臨了金成武突然轉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顧先生,我還想問一下,您剛才說的‘影片要有彈幕’,是什麼意思?彈幕這個詞,我沒聽錯吧?”
顧誠臉色一冷,爬滿了黑線:“……你一定是聽錯了!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