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亦之前跳河尋過短見,身體泡水數日,腫脹不堪仍舊沒有死成,猜到這惡詛是能助自己保命的,只是不知它能保到哪種程度。現今看來,肉體被摧毀到無法復原的程度,也得不到解脫。
她問雲雅:“也就是說,哪怕身懷惡詛,肉體被剁碎成泥,也沒法死去嗎?”
“是。”雲雅點頭:“疼痛一樣不少,哪怕成了肉泥,靈魄還是會鎖在泥渣內的。”
又道:“再不然,肉體成了灰燼,魂魄也一樣被毀了,還是不得善終,無法輪迴。”
瓊亦閉上了眼,呼吸久久不能平復。
“抱歉,瓊亦。”雲雅小聲道:“宗門弟子查到的只有這些,尋常渡化魂魄的法子對惡詛而言,沒有作用,就連極厄派也沒有法子解開這個詛咒。”
見瓊亦蹙眉,她又忙道:“你別難過,瓊亦,我不會讓你因為惡詛到限魂飛魄散的。我會繼而派手下去找解咒之法的,縱使不能解咒,也得想法子讓你的魂魄自由,得其往生。”
瓊亦握緊她的手,苦笑:“沒事沒事,想來,解開惡詛的法子,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尋到的。”
“瓊亦,我先前替你安定靈魄,你說身子會好受很多。”雲雅摩挲她手背:“只要你一直保持這種狀態,與惡詛共生,就能有極長的壽命,既不會變老也不會死亡,不就是世人苦求的‘長生’麼?”
“長生……”瓊亦喃喃,嘆息之餘,向她道:“雲雅,我打算離開了。”
雲雅怔然:“你要走嗎?不是要與我一同坐擁北境嗎?”
瓊亦搖頭:“這裡太冷了,我也不喜歡居於高位,隔心猜忌。還是熱鬧些的地方適合我,有人,有煙火,鬧市喧囂,車馬川流。”
又說:“雲雅,你是我唯一可以說心底話的朋友了,我會時常回來看看你的。”
決意離開的人是留不住的。
雲雅在瓊亦動身出發前,又替她安撫靈魄,二人定下了聯絡的法子,雲雅繼續替她打聽惡詛的線索,而瓊亦自己歷世跋涉,渡化亡靈,也在尋輪迴之法。
*
瓊亦離開了北境,踏上了無比漫長的渡靈路途。
天上的雲每一日都不重樣,或堆積似棉,或輕薄如羽。瓊亦很喜歡看天,風起時,耳畔的髮絲在風中打著圈兒,從悵然到徹悟,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兒。
她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夜城的輝煌華貴,炊金饌玉,茅草屋的衰微破敗,糟糠咽菜,每一時,每一處,不過短暫停留。
瓊亦渡化了很多鬼魂,人間世故也看了個遍,有糖葫蘆都沒吃過的貧苦稚童亡魂;有趕考多年入不了選的書生亡魂;有勞累猝死的農夫;也有家財萬貫,死了都舍不下錢的貪鬼……
圓了已逝之人的執念,送他們入冥地,辭陽間,也似是向無法離開的自己做一次又一次的送別。
渡化不了的魂魄,作惡多端的邪魂,瓊亦會將它們收在納鈴中,串在一起,不知不覺就係滿了手腕和腰身。
人間真的很大很大,大到她緩緩悠悠走了那麼多年都走不完。
直到時常光顧的酒攤老闆娘離世,路口煎餅的青年添了白髮,佝僂了腰,瓊亦才意識到,凡人的壽命真的好短暫。
她每隔一二十年都會回到北境一趟,讓雲雅幫自己安穩魂魄,用了駐顏術的雲雅雖不顯老,但眼下依舊開始生出細紋。
瓊亦的身子沒有任何異常,惡詛平穩,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許是再一個百年、千年。
或許,她又要親眼目睹好友離世,就像漫漫長路間認識的一個又一個普通人那樣。
生老病死,萬物輪迴,本該如此。
只不過強留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