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亦聽得難過,垂下眸子,“阿蘿,你這話說得,像是我得了盛暻的喜歡,就要離開你一樣。”
“該是這樣的。”她回道:“瓊亦,盛玄怨心裡真有你的話,就會替你考慮好以後的路,你二人定了情,他若不娶,又不推辭,那……你便踹了他。”
“哈?”瓊亦轉念一想:“嗯,你說得對,但感情這事總得一步步來嘛,我真沒想過自己要嫁人,過去總想著阿蘿定能找個好人家的,現在倒不想你走遠了。”
“瓊亦,你入道脫俗,是不用在意俗世規矩,及笄嫁人。”竺雲蘿淡淡道,她撫著瓊亦的面頰,“可人長大了,總得事事考慮周全,我不願你同我一樣,日日夜夜為生計操勞。”
“我也不想阿蘿這樣!”
竺雲蘿笑了,“人呀,大多都是這樣。多做些準備心裡反而踏實,睡吧。”說完蓋熄了床頭的燈。
瓊亦輕闔上眼,腦中還想著以後的事兒,不一會就睡了過去,竺雲蘿只聽見她均勻平穩的呼吸聲,“瓊亦……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竺雲蘿去碰她的面頰,微微發涼的食指從她眼角向下觸去,那粉面柔軟,她拇指摩挲了會兒便收回了手,翻身睡去。
瓊亦睜開了眼,竺雲蘿背過去的身影顯得那麼纖薄瘦弱,她想碰她,卻沒能伸出手。
*
盛玄怨幾日後回到了洛爻。
盛氏一族自古便守著洛爻一方水土,其府位於白酆山上,相傳此峰為太古平定陰陽鬼氣所起,其下鎮壓著地鬼凶煞萬千,以護中土安寧。白酆山是此片連綿山嶺中最為嶮峻的高峰,匿於雲霧深處,常人難覓難及。山路陡峭,途有兇獸,從嶺下仰望白酆高山,只覺巍峨而冷清徹骨。
相傳,在天高氣清,雲霧散盡之時,還能在山下望見高峰上的玉臺——九嶷臺。不過這些都是嶺下洛爻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談罷了。
盛玄怨回至府中,遠遠便聽見校場處傳來的操練之聲,還未進自己居處——一處名為“靜軒”的屋肆,便於院外見到了自己的母親,盛氏宗主夫人,沈微。
沈微清清冷冷的彎月眉下是一雙鳳眼,顯出幾分凌厲的氣勢,頰上並未施任何粉黛,唇色淺淡,一身利落簡雅的長衫修出身形,倒看不出半分主母的雍容莊重來。
他垂頭作揖,淡淡喚她:“母親。”
“怎回得這麼遲?族內弟子都已操練近七八日了你才趕回來?也不擔心誤了修行。“沈微冷冷道,“回靜軒閣淨身,驅了那途中塵氣,申時開始修煉。”
“是。”盛玄怨應道,說罷他徑直向院後行去,沈微打量他幾眼,喝住了他,“盛暻。”
“又有何事?”盛玄怨只停住腳步,並不轉身。
“你這靈魄殘缺,又是何故?”沈微走到他身側,想要來探他靈息,盛玄怨一言不發徑直向前走去,沈微也早習慣了他這脾氣,一甩袖子轉身走遠。
盛玄怨回至靜軒閣中,推開許久未歸的木門,屋內佈設一如往常,地面、物架、書櫃上不見一絲灰塵,想來是有僕役每日打掃。
他走到放置刀劍的懸劍臺邊放下背上的長弓箭筒,將承影劍穩穩放在那最正中的空蘭架上。放好武器後,他解下身上衣袍,只著單件中衣,似是想到了什麼,抬手解下束髮的靛青色繩結,髮絲散下披落在肩頭,他把玩著手裡的繩結走向窗臺。窗外是雲海和看不清的山巒,盛玄怨的目光沒有望向遠處,而是落在那窗臺沿上——那裡歪歪斜斜釘了些弦絲,已經被磨得生了鏽,不多不少恰好七根,莫不是哪把琴上的七絃。他抬手,撥了撥那泛著鏽光的弦絲,弦發出了錚錚的聲響,不清脆也不好聽,只是極普通的振聲,盛玄怨收回了手,將繩結對齊疊好,在櫃中尋了個松木盒兒仔細小心地放了進去。他握著木盒看了許久,才將其安置在櫃子裡。
推門而出,迎面來的寒風吹得他手腳冰涼,他任由風吹著,讓身體逐漸習慣這種溫度。閣中空蕩而冷清,連一個人影,一點人聲都不見,這種寂靜離他有些久遠,讓盛玄怨沒由來地產生了一種陌生感,不過,他很快就能習慣。
腳下踩著木屐,一步一咯響向浴房行去,只見一老侍守在門口,向他行禮:“少主,您回來了。”
盛玄怨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回小公子,二少主正在用浴,您若需淨身,老奴即刻安排人去燒水。”
“不必了。”盛玄怨聲音淡漠:“不想洗。若夫人問起,就說我淨過身了。”
他哪有心思洗浴,在屋棟四周繞了一圈都沒見著尾巴,莫不是那幾個師弟自己養著去了?
老侍拱手:“是。”
正在盛玄怨準備離身時,浴房的門被人拉開了,裡邊的人內著一件薄衣,外披厚袍,黑潤的髮絲上還沾有水珠,嗓音低沉冰冷:“今日回來的?”
盛玄怨回首,只見是兄長一如既往,毫無表情的面容。
他的二哥,直系次子,盛子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