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十名侍衛。”韓孺子越來越興奮,到洛陽好幾天了,他一直被困在軍營裡,思考過度,頭昏腦脹,王堅火提醒了他:奏章裡的一團團迷霧,在現實中都不存在。
泥鰍卻不太在意,“陛下出趟門而已,沒那麼危險吧?”
東海王和張有才同時狠狠瞪去,泥鰍急忙將嘴閉嚴,東海王甚至不能出帳,喃喃道:“好歹讓我跟王妃道聲別……陛下,醜王真值得相信嗎?他這人鬼心事可不少,剛用一場似有似無的打賭令陛下左右為難。”
韓孺子沒有回答,他相信醜王,一半源於自己的感覺,另一半則是因為孟娥。
孟娥將寶璽託付給洛陽醜王,足見在她的心目中,醜王比絕大多數人都值得信任。
如果這是一場環環相扣的騙局——韓孺子覺得不可能,中間有太多的意外,只有未卜先知的神仙才能提前想到。
半個時辰之後,皇帝、東海王與十一名侍衛牽馬悄悄離開軍營,路上沒遇到任何衛兵,他們都被王赫臨時調離,王赫還玩了一個小花招,將自己算在十名侍衛以外,多帶了一個人。
王堅火等在三條街以外,獨自一人,騎著馬,向皇帝點頭,在前面領路。
因為剛經歷過戰鬥,洛陽仍處於宵禁狀態,大街上沒有行人,只有一隊隊巡邏士兵,王堅火自有辦法避開盤查,與皇帝匯合之後,他就更不用擔心了,侍衛王赫帶著軍牌,可以在城中隨意行走,甚至可以深夜出城。
出城數里,軍牌用不上了,一行人摘下帽子,裹緊披風,儘量不顯露官身,王堅火穿著斗篷,用兜帽擋住那張標誌性的臉孔。
時值半夜,城外的官道上閃爍著點點火光,一直延伸到極遠方,路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窩棚,仍有許多人席地而臥,身下頂多鋪一點乾草。
每隔一段距離,的確建有官私糧棚,夜裡關閉,不許住人,偶爾有看管糧棚的差人未睡,聚在一起喝酒,喧譁聲分外刺耳。
一行人下馬,幾名侍衛牽著所有馬匹跟在後面,韓孺子、東海王、王堅火、王赫走在前面,其他侍衛分散跟隨,一隻手時刻握著披風裡的刀。
“這一帶都是河南郡的流民,時間短,沒有全到,還有不少在路上。”王堅火小聲介紹。
藉著路邊的火堆,韓孺子能看到一些還沒睡的流民,他們呆呆坐在那裡,個個面黃肌瘦,不知在等什麼、想什麼。
有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孩兒,獨自站在路邊,手裡抓著一團粟飯,大口吞嚥,一看到有人走來,轉身就跑。
“沒有這次放糧,這裡的人至少一半活不到夏天。”王堅火說。
前方突然傳來爭吵聲,韓孺子加快腳步,聽到一個氣憤的聲音說:“不是說領糧回鄉嗎?像現在這樣一頓一頓地放糧,得放到什麼時候?”
另一個聲音勸道:“行啦行啦,官府放糧,你還報怨,忘了捱餓是怎麼回事了?我聽說這是要給皇帝看的,皇帝離開洛陽之前,總得看一眼吧,大家領完糧都走了,皇帝看什麼?”
“真不自在,還不如……”
“噓,你想死啊,你倒是能自在,家裡的妻兒老小怎麼辦?”
爭吵結束,黑暗中的一小堆人群散去。
王堅火小聲道:“有家有業的還好,願意重歸鄉里,據我所知,家裡老小若是都已餓死,那家的男子十有八九不來領糧,寧願在山裡為盜。”
韓孺子嗯了一聲,放糧已經晚了,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亡故,又有多少人對朝廷徹底失望,鐵了心要當強盜,甚至造反。
光憑目前的所見所聞,韓孺子就覺得這趟私訪值了,坐在城裡,他只知道流民形勢嚴峻,卻感受不到那種關係到生死存亡的緊迫感。
路邊的陰影裡突然躥出一名男子,後邊的侍衛一擁而上,王堅火向他們擺手,表示沒事。
那不是刺客,只是一名乾瘦的流民,破爛的衣服下面似乎隱藏著什麼,他惡狠狠地看了一眼身穿披風的人,竟然一點不怕,反而威脅性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加快速度跑了。
小偷小摸是流民中間常有的事情,保住自己的命總是最重要。
走出兩三里之後,王堅火示意身後的侍衛們離得更遠一些,帶頭拐入荒野中的一條小路,路邊也住著許多流民。
“這一帶的流民是從外地來的,早就聚在洛陽附近,一召即至。”王堅火介紹道。
這裡的流民大都沒睡,男女老少都圍在篝火旁邊,在聽幾個人講話,講話者穿著破爛,卻不那麼幹瘦,顯然是王堅火所說的假冒者。
“怎麼樣?機會就這一次,再來十家,就能湊成一夥!”一人正唾星飛濺地大聲勸說眾人。
王堅火向最外圍的一名老漢問道:“什麼機會就這一次?”
“有一位大善人,願意出車送我們返鄉,還願意出錢幫我們買種僱牛。”老漢頭也不回地說,黑暗中他也看不清什麼。
“這是好事啊。”
“嗯,就是回鄉之後得拿地契做擔保,秋後還不上賬,地就歸人家啦,想當初,我們背井離鄉都沒賣地,現在有了點糧食,反而……唉。”
韓孺子大怒,終於明白洛陽商戶為何如此踴躍參與放糧,他們是想趁機兼併貧民土地。
王堅火一點也不意外,點點頭,扭頭對皇帝說:“再往前走,事情還多著呢。”(未完待續。